“殿下說得對。所以一般地方都會在戰前募兵,以錢糧招募将士,補充兵源。”
“補充麼?”謝宜瑤轉向陸安,“陸将軍,你先前随軍出征過,敢問你在的那支軍隊,是兵戶出身的士兵占多數,還是招募來的士兵多呢?”
陸安打剛才起就陷入了沉思,突然被謝宜瑤喊到了名字,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什麼……?”
謝宜瑤算是看明白了,陸安這人一旦沒開口說話,十有八九就是魂都不在身體裡了,于是她又耐心地給陸安重複了一次,陸安這才回答道:“是招募來的更多。”
“張别駕,南徐州也是這樣吧?”
“确實是如此。”
“可是,”陸安道,“我在京城中所領的宿衛軍隊伍,他們中兵戶出身的,也不見有逃的。”
張宏先前想着陸安是陸淵的堂弟,又做過先江夏王的副将,應當也是位将才,沒想到他是個少不更事的,下意識歎了口氣,再開始細心地解釋。
“陸将軍,中軍和外軍可不一樣。别說具體的待遇了,平日的生活就大有不同。州郡的軍隊都是要上陣殺敵的,保不齊下一年就要與燕軍對峙。他們絕大數日子都是在操練中度過的,偶爾遇到農忙的時候還要幫忙。至于京中的宿衛兵,不到危急時刻,連性命都不會受到威脅。”
陸安想起他之前帶過的一些不服管的宿衛兵,質量可謂是層次不齊。宿衛軍雖然也有足以稱之為精銳的,比如他兄長陸淵所領的,但更多的隻是些混吃等死之輩,每日也隻是打博戲度日。
可偏偏這些年城内沒出過大亂子,這種問題一時半會也就不會凸顯出來,陛下也就沒想着立刻解決。
陸安赧然道:“是我淺薄了。”
謝宜瑤看心高氣傲的陸安這個樣子,不禁覺得他和裴賀有些相似,她随即若無其事地瞟了一眼跟在後頭隊伍裡的裴賀。
他站的那個位置,或許能将她和這兩人的對話聽去不少,可惜現在他有再多想法也沒法說,估計憋壞了吧。
想到這裡,謝宜瑤沒忍住撲哧一笑,突然驚覺可能會被誤會,連忙收斂了表情。
“咳咳。現在做什麼都要看出身,可兵戶卻不是個好身份,他們要是心中有了怨氣,輕則頹靡,重則逃逸。其實我大楚的兵士中不乏可用之才,隻缺少功成名就的機會而已。這一點,陸将軍是最明白的吧?“
陸安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因為陸淵被謝況賞識,陸安現在可能也就是眼前流民中的一份子而已。
“反過來說,那些出身不錯的人,即使是身體力行做出功績來,也往往要被人以為是靠的家世,這也很可惜,不是嗎?”
張宏難得沉默了。
“依我看,把這些流民納為兵戶,短期内确實是很有益處的,但是長遠看來,可能會得不償失。我的拙見若是有冒犯的地方,還望别駕别往心裡去。”
“哪裡,殿下這番話有理有據,下官很是受教。”
謝宜瑤說的這個意思,周祿也曾和張宏說過,但沒有上頭的旨意,他們也不敢擅作主張。
很多問題,其實大家都知道它們存在,也都明白它們帶來的危害,可卻熟視無睹。
是不知道怎麼解決,還是不願意呢?
又或者是習慣于舊的秩序,不想去打破呢?
南楚現在還沒有一套足夠完善的兵制,隻能暫且先按照前代留下來的規矩行事,但這些老模式其實已經早就不适合現狀了。
謝況想要進行兵制的改革,希望在提高楚兵戰鬥力的同時,也能把軍權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讓南國更加堅不可摧,因此他是可以容許周祿在京口進行一些新的嘗試的,派謝宜瑤過來也是這個意思。
而謝宜瑤也大體認同謝況的想法,她雖然和謝況有不可忽視的仇怨,卻認同他的一些主張,也肯定他剛登基那幾年的勤政。
然而她知道,這樣銳意進取、勵精圖治的皇帝,并不能始終如一。
在張宏的帶領下,謝宜瑤親眼看過了聚居在城郊的流民的生活,雖然隻是京口人中的一小部分,卻足以讓她以小見大。
張宏為她介紹道:“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是兵戶身份了,隻因本身資質不适合當兵,故而在此處負責耕種。但也有一些新收納的流民,沒來得及編入戶籍,隻是暫且安置在此處。”
皇帝給地方上的指示并不詳細,隻要能安置好流民,不生出暴亂就行,更别提謝況還給了周祿多一點的自主權。
因此具體怎麼做,都是周祿、張宏等地方官員商量決定的。京口是謝況選擇的試驗田,對于這一點,周祿看得是格外通透。
雖然許多人說皇帝是忌憚他,才把他從襄陽那樣的前線重鎮調到早就衰落了的京口,但周祿都不以為然,他本就不是為了功名才從軍的,能讓他做些實事,比什麼都重要。
就任南徐州刺史以來,周祿可以說得上是夙興夜寐,昨日為了練軍,甚至怠慢了臨淮公主。
這事并非他刻意為之,隻是日子過昏了頭,記錯了臨淮公主到達的日子。可惜張别駕最近也很忙,沒法在一旁提醒他,才有了這樣的疏漏。
因此,謝宜瑤次日一早剛起床還未洗漱完時,就聽到有人通傳:“殿下,周将軍在外頭候了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