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瑤外出并沒有大張旗鼓的儀仗,但也沒有刻意掩蓋身份,能被當地的官員認出來,并不意外。
還不及陸安做出反應,謝宜瑤先受了張宏的禮。
“張别駕。”
别駕是州刺史的佐官,其品級僅次于刺史,既為刺史分擔政務,又能起到制約刺史的作用。
謝宜瑤道:“張别駕是來視察的麼?”
“正是,”張宏拱手作揖,“殿下不如與宏同行,好讓下官為殿下盡地主之誼。”
謝宜瑤颔首:“那就有勞了。”
來京口前,謝宜瑤就曾聽過張宏的大名,他乃吳郡張氏出身,然入楚後并無父蔭可襲,是靠着世交的舉薦踏入仕途的。
張宏為官數年,雖也沒有大的政績,卻也從未出錯,加上他品性端正,在官民間的風評都極佳,又有不少好友在官場上叱咤風雲,五年來更是屢屢升遷。
謝況正是考慮到張宏的能力和背景,才在任命周祿為南徐州刺史的時候将此人調過來輔佐。
張宏身邊隻跟着兩個護衛,但彙合了謝宜瑤這一行人,便變得矚目起來。
他們的位置雖然離農田和流民們有些距離,但也有些眼尖的人認出了張宏,還主動喊道“張别駕安”,張宏熟練地和他們也遠遠地寒暄幾句。
張宏并不端着架子,還和這些百姓十分熟悉,想來是經常到此處視察。這麼說來,今日在此遇到或許真的隻是單純的巧合。
張宏興緻勃勃地主動為謝宜瑤介紹情況:“這裡是以前廬陵王鎮守京口時就劃分出來的區域,專門用來安置流民的。這些流民大都來自江北,有人是拖家帶口的,也有是孤身一人的,安排在一處,會比較好管理。“
張宏講起這些話來目光灼灼,謝宜瑤看在眼裡,若不是裝出來的,那就很難得了。
謝宜瑤一邊把他說的話記在心中,一邊問:“周将軍平日可會幹涉這些事情?”
“周将軍平日軍務繁忙,若非要緊事,民生吏治一類的是都是由下官負責的。這才叫各盡其職,齊心協力嘛。”
即使同為将領,所擅長的領域也各有不同。周祿能親自殺敵,也能調兵遣将,但卻不太擅長後勤工作,因此大都交給别駕張宏來辦了。
一旁的陸安主動問道:“敢問張别駕,這些流民入籍都按普通民戶算麼?”
張宏先前看陸安穿着,料想他并非常人,隻是這一路走來陸安一直沒有開口,不禁以為是自己判斷失誤,沒想到陸安突然開了口。
“敢問這位是……?”
謝宜瑤為他介紹道:“陸安陸将軍。”
“原來是陸将軍。我先前還在京城的時候,曾和令兄共事過呢!”張宏這才恍然大悟,“想來陸将軍也知道的,流民大都編入兵戶,這是老法子了,能行得通有它的道理在,下官們也隻是蕭規曹随而已。”
陸安對張宏的自來熟有些不适應,隻說:“原是如此,張别駕勞心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張宏這樣左右逢源的人,饒是陸安這種自傲的人也不會不給他好臉色。
而謝宜瑤的注意力卻被張宏所說的話吸引了,兵戶的問題,她也是知道一點的。
“我也有一問題,還請張别駕解惑。你說老法子行得通是有它的道理在,具體是何道理?”
張宏聞言,仍然是言笑晏晏:“這些流民渡江而來,兩手空空,沒錢也沒地,官府能給他們一口飯吃,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他們自然不會對挑挑揀揀。”
陸安附和道:“是啊殿下,這幾年兵戶短缺愈發嚴重,這樣還能充實兵戶,一舉兩得,确實是個好法子。”
謝宜瑤卻并不是很能贊同。
“我且問你們,為何近年來兵戶越來越短缺?”
謝宜瑤的目光在陸安和張宏間逡巡,陸安一時間說不出話,反倒是張宏道:“一來是北伐數年造成兵士損耗,二來是兵戶逃亡不在少數。”
“戰争中損兵折将是常事,”謝宜瑤道,“可為何會有這麼多士兵逃亡呢?”
“這……”今天張宏第一次欲言又止,“畢竟這些兵戶不僅獨立于普通的百姓,其戶籍還是是世襲的,一人為兵,其子孫代代為兵。其中不乏接受不了的人,便逃亡到他地,躲避官府。”
他經常和這些人打交道,自然很是了解。
“既然如此,那這些沒有逃的兵戶,難道全是心甘情願的麼?這些流民也是一樣,他們眼下是沒得選,可安定下來就未必不會有别的想法了。”
境況最差的時候,對他們來說當然是有口飯吃就是天大的福分,可一旦生存有了保障,自然也會想要生活得更好些。
兵戶制度的初衷是保證兵源,但在當下,實際的效果卻是相反,即使是沒有逃亡的兵戶,往往也不甘為人驅使。
這些,張宏都知道。
張宏琢磨不出謝宜瑤的這番話是謝況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想法,不過無論是哪個答案,他都不會選擇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