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況到底曾經是在戰場上拼命的人,怒氣沖天更是不記得輕重,雖然并未傷到脊骨,但謝宜瑤短時間内是不能平躺着休息,也不能彎腰弓背了。
起初,謝宜瑤還有些後悔,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冒這個險,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了。
不過待謝況擺駕回宮,最會幹擾她思考的因素走了以後,又有靈鵲在她耳邊溫柔安慰,謝宜瑤便想開了。
人生在世,不過一場豪賭。
要麼忍氣吞聲一輩子,跟謝況和謝容比命長;要麼主動出擊,快刀斬亂麻。
以謝宜瑤的性子,她肯定無法接受前者,她最多隻有等十年的耐心。
何況這次學館之行也算不上是毫無收獲吧……
“殿下,好了。”
靈鵲給謝宜瑤拾掇好衣服,她為謝宜瑤背部的傷上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冰涼涼的觸感減輕了疼痛。
“多謝你了,靈鵲。”
“殿下跟我一個奴婢客氣什麼,”靈鵲撇了撇嘴,“下次别再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就好了。”
謝宜瑤苦笑,知道她還在鬧脾氣。
“對了,先前陛下前腳剛走,裴賀那邊就派人來問殿下的情況,我叫他先等着了。殿下要不要見一下?”
謝宜瑤隻思考了一瞬。
……
為了保險起見,裴賀剛手忙腳亂地回到院子裡,就差人幫他換了一身侍者的衣服,順帶抹髒了臉。
今日在南竹館,他已經盡量把頭垂得很低很低,但也不能保證皇帝沒有看見他。
公主第靜得出奇,裴賀住的院子位置離謝宜瑤很遠,卻也能隐約聽見那頭的吵鬧聲。
裴賀提心吊膽了許久,終于等來皇帝陛下回宮的消息,他幾乎迫不及待地來想立刻去找謝宜瑤。她或許不想見他,亦或者還不能見她,無論如何,他還是讓人通傳了消息。
然而他卻被告知,皇帝因為今天的事大發雷霆,動手打了公主。
裴賀對自己性命的擔憂頓時轉移了,他有太多問題要問,不過,見到謝宜瑤的那一刻,他卻全部忘記了。
屋内隻有靈鵲和謝宜瑤兩個人。
靈鵲在一旁處理文書,謝宜瑤則怡然自得地趴在榻上,閉目養神,完全不像剛被親身父親毆打過的模樣。
“殿下……?”裴賀小心翼翼地發問。
謝宜瑤聞聲睜開雙眼,若無其事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嘉言來了啊,坐吧。”
靈鵲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文書,給裴賀倒了杯茶,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方才走出屋子,還貼心地關好了門。
“殿下,我和飛鸢都在外面,若有什麼事,直接喊我們便是。”
“嗯。”
裴賀覺得自己好像被威脅了,但謝宜瑤似乎沒有把靈鵲的話放在心上,他也就沒有說什麼。
屋内安靜了片刻,還是謝宜瑤先開了口。
“嘉言,你現在是不是有點看不起我?”
“殿下為何這樣說?”
“這次确實是我松懈了,幸好沒牽連到你。”
謝宜瑤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裴賀有些詫異,他本以為謝宜瑤多少會為這次的冒失感到慚愧,甚至可能不願意見他。
但理所當然的,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會展示脆弱,以至于裴賀甚至不能判斷她是否存在脆弱的一面。
“你來這裡,是想問陛下有沒有提到你吧?是有的,不過他說了,你是誰他都無所謂。他就算要查也問題不大,想辦法讓‘嚴嘉’離京便是,現在外有北伐,内要土斷,他不會為了一件小事動用太多人力物力的。你盡管放心,就算他真查清楚了,我也會護着你的。”
裴賀沉默了許久,才說:“殿下誤會了,我不是為了吃這顆定心丸而來的。”
謝宜瑤并未盡信:“那是為什麼?來看我出醜麼?”
裴賀有些心虛,又有被誤會的委屈,然而他到底是不敢頂撞謝宜瑤,隻能憤憤地說:“殿下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宜瑤被逗笑了,于是她并沒有計較裴賀的小心思,反而讓他坐得近了些。
近得裴賀能嗅到謝宜瑤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想來是藥膏的香氣。
他聽到謝宜瑤問:“趁我現在還記得清楚……你好不好奇他都和我說了些什麼?”
這便是要他聽着的意思了,裴賀點了點頭,拿起了榻邊的團扇,為謝宜瑤輕輕扇着風。
今日謝宜瑤在裴賀面前提謝況,用的是“皇帝”“陛下”一類的字眼,或直接用“他”來指代。不似以往,還會稱謝況為“阿父”“父皇”,裴賀覺得她面上風輕雲淡,心底裡應當是很記恨皇帝父親的。
謝宜瑤和謝況之間的那些矛盾,裴賀陪在她身邊一年多來,是知道了不少的,他也隐約猜到了先皇後袁盼的死亡在其中起到的關鍵作用。
謝宜瑤将她和謝況之間的對話娓娓道來,裴賀沒有放過一個字眼,自然也認識到他自己,或者說今日之事,不過是個導火索,父女二人争吵的重點在别處,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我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
裴賀困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