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主,”鄰座的沈蘊芳小心提醒,“放松些。”
謝宜瑤連忙緩了緩緊繃的臉部肌肉,道:“說來神奇,我居然為了這種小事那麼緊張。”
沈蘊芳寬慰道:“人都有各自的短處,不必介懷。”
其實謝宜瑤是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近乎恐懼的情緒的。
年幼的時候,袁盼和謝況教幾個女兒學詩書,就是謝宜瑤學得最慢。長大之後,謝況的兒女中更是不乏文采斐然的,可謝宜瑤就顯得差勁許多,免不了經常被謝況批評。
幾十年下來,她對文學實在有種本能的害怕。
可惜恐懼這種東西,就算是到了原因,也不是一日一月就可以戰勝的。
幸好酒杯第一輪并沒有停在她面前,而是一位遠處的女郎面前,這女郎看着年輕,應當比謝宜瑤要小些。
沈蘊芳在一旁介紹說:“那位是俞娘子,名叫妙蘭。”
“她就是俞妙蘭?我聽說過她的才名,她阿兄也很得皇帝賞識。”
“我和她平日常常書信往來,貴主若是有結交的想法,我可以引薦一下。”
謝宜瑤點了點頭,暫且留心。
俞妙蘭沉吟片刻,立即做出了一首詩。謝宜瑤雖然不通詩學,倒也聽得出這詩寫得好,衆人聽了也皆是誇贊。
“今天的詩,恐怕沒有能比這首更好的了,”沈蘊芳說,“京中才女,唯有崔娘子能和她匹敵了。”
“你說的崔娘子,可是崔朝華?”
“貴主也知道她?”
謝宜瑤道:“她的名氣亦不小,而她畢竟是崔将軍的次女,我上次去崔府還見到她了。”謝宜瑤說的這位崔将軍,就是曾經的崔仆射崔晖。崔晖丁憂辭職之後沒過多久,謝況就奪情起用,讓他任京兆尹掌管京中事務,并領鎮軍将軍一職。
但畢竟還是在孝期,崔晖沒有參加今日宮中的宴會,同理,崔朝華今日也沒有來參加女眷們的聚會。
沈蘊芳道:“俞、崔兩家關系雖然不錯,但兩位娘子卻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在。我和她們各自都有書信往來,卻也不敢在她們其中一個面前提到對方。恐怕這就是所謂的文人相輕吧。”
沈蘊芳為謝宜瑤講述着女眷們的人際關系。謝宜瑤上輩子沒關心過這些京中女子,但這輩子不同了,她是很想再找幾個像沈蘊芳一樣的可用之才的。而且這些女眷的家人在朝中也都頗有地位,若能拉攏,也是妙事。
俞妙蘭詩作得好,謝钰大喜,叫宮人将此詩抄錄下來,并使了個眼色給司硯,司硯會意,給俞妙蘭賞賜了幾套珍貴的墨寶。
謝宜瑤将這一切收入眼底,雖說司硯在名義上地位更高,但謝钰也不甘示弱,明面上還是她更勝一籌。現在的司硯雖說禮儀上和太子持平,但實際上并無實權,在長公主面前難免低頭。說到底,名義上擁有權力,和實際上掌握權力是兩碼事。
二人之間看似和睦,背後卻也有暗流洶湧。
然而何止是她們,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無不身處利益場,哪裡是一場簡單的宴會。
第二輪被酒杯選中的人是郭允言,乃是郭遐的侄女。郭允言勉強趕在時間結束之前作出了詩,雖然文采一般,但也不必罰酒了。郭遐剛經曆明貶暗升,十分得意,郭允言卻很低調。
第三個則是柳家女兒,柳幼慧,開國功臣柳绾的孫女。柳绾很受皇帝重用,謝況稱帝後給他封了縣公,食邑不知道是謝宜瑤的多少倍。柳幼慧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着的,心氣甚高。
沈蘊芳點評道:“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出來的,文采确實不錯。”
隻是柳幼慧不知是不是緊張了,詩作得慢了點,等念完時已經超時了片刻。計時的宮人不敢得罪她,便沒有主動提及。待酒杯被放回了曲水中,柳幼慧也松了口氣。
此時有人卻不樂意了,出聲質疑道:“貴嫔、長公主,民女有疑問,柳娘子分明超了時,為何不罰?”
柳幼慧是個急性子,還未等司硯或者謝钰開口,就站起身來,指着這人:“你!”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席下有看不慣柳幼慧平時行事的,也都議論起來,場面頓時混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