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雲聳了聳肩,直接道:“人家屏蔽你了呗,你是不是傻?”
好吧。姜莞放下手裡的中藥開始解釋:“我朋友圈裡發了幾條罵德文學校的狀态,我怕你們看到了誤會。”
她說完,看了看路季予。
路季予不太理解她的腦回路:“你又不是罵我的,我有什麼好誤會的?”
姜莞想了想:“萬一對方是你的朋友,那豈不是挺尴尬的?”
“嗯,把我屏蔽就不尴尬了。”
甯願把他屏蔽了,也不願意把那幾條狀态隐藏。路季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下午還有一場f1的排位賽要看。
周子放看出兩人氛圍又有點不對,笑着出來扯開話題:“姜莞,你最喜歡程想作家的那本書?”
程想老師的書她都有看,之前入坑是因為被她寫女性成長和童年家庭之間關系深深迷住了,可以說是慢慢揭開了橫亘在姜莞心頭許久的疑慮。
“你說世界上真的有毫無條件的愛嗎?”
姜莞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幾上放着那杯她隻喝了三分之一的美式。路季予從冰箱裡拎了三瓶牛奶出來,他平時很少喝這東西,都是老太太前幾天給他買的。他本來打算讓周子放解決的,剛才他送姜莞回來的時候,她要去便利店買牛奶加在咖啡裡。
路季予想自己家裡有現成的,何必再花冤枉錢。
這是姜莞第一次到路季予家來,不過之前這個小套間沒有租出去的時候,姜莞偶爾也上來住過幾次,所以她對這兒并不陌生。
剛一進門她就看到了角落餐桌上的那盆綠油油的文竹:“竟然長這麼大了。”
路季予從廚房出來,他把牛奶擱在茶幾上,又拖了張椅子坐在人對面。剛才一進門他就把電視打開了,直接調到了體育頻道,不然就太安靜了,他就這麼和她獨處一室。
轉播信号似乎不太好的樣子,現場的人浪聲時有時無。賽車解說員的聲線一如既往地亢奮。
路季予手裡的遙控器轉了一圈,想到她剛才問她的那個問題:“無條件的愛,你指的是什麼?”
剛剛在咖啡館裡幾個人聊到一半,周子放看朋友圈發現陳美雲的白月光衛林也在附近,陳美雲二話不說,拉着周子放去跟人偶遇去了。隻剩下路季予和她,大眼瞪小眼,隻能打道回府。
姜莞擰開牛奶的蓋子倒進喝剩下的熱美式裡,須臾間,一杯拿鐵轉眼就新鮮出爐,她頭湊上去嘗了一口,味道到好了很多:“我小的時候一直以為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條件的。”
但是不是的。
姜懷南會因為她是個女兒而露出隐隐的可惜。
李晚則因為她不是媽媽眼中的天才女兒不滿。
路季予在過去的某個瞬間一直覺得姜莞就像是一隻自給自足的小蝸牛一樣,她背着自己的房子,每天都安穩且怡然自得的走在自己的人生軌迹上。不會焦躁,也很少有情緒的波動。
原來難得的,蝸牛會伸出自己的觸角,會想要試一試這個世界的溫度。
“我相信這世上是有父母對自己子女的愛是無條件的。”
“但是肯定隻是極少數的人,也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不能。”
路季予偏頭看了一眼電視屏幕,鏡頭正好對準法拉利家的p房,他對f1的最初的記憶還要追溯到穿紅色戰袍的舒馬赫,一轉眼都過去了這麼多年:“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強者的遊戲。”
弱者不懂愛,也不敢愛,用索取,不滿,斥責甚至是暴力來傾訴他們心底那一點自認為愛的東西,可帶給對方的隻是無盡的痛苦和絕望。
姜莞擡頭看他,她的眼睛微微一亮,露出一種類似思考的情緒:“什麼是強者?你指的是聰明,富有或者身體強健有一技之長的人?”
路季予坐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的有些熱,他起身找了一圈,在餐廳桌上找到了空調遙控器。他站在空調前,拿挺拔開闊的背對着姜莞,聲音有點低:“哪有這麼多世俗的定義,愛中的強者,不過擁有愛人的能力,以及一顆不怕流淚的心。”
“《小王子》裡有一句台詞。”路季予站在電視旁邊的立式空調前,偏頭盯着電視,側臉讓屏幕的光染成斑斓的色彩,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撥過凹凸不平的遙控器按鍵,像是在按耐他此刻不平的心緒:“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絆就要承受掉眼淚的風險。”
話音剛落,電視屏幕的影像驟然化成一攤模糊的雪花。沒有畫面,也沒有人說話的聲音,隻剩下沉默,和空調呼呼吹風的聲音,和身後淡到幾乎不可聞的人的氣息聲。
冷寂又昏暗房間,閃着白色雪花的電視機,茶幾上挂着水汽的冰牛奶,還有窗外炎炎夏日裡鳴叫不停的夏蟬。
有一個瞬間,路季予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學時候的某個暑假。
是被空調冷氣和二手的時間凍住的記憶,也是他最孤獨的一段時間。
但現在是不一樣的。他知道。現在多了一個冒着滾滾熱氣,個性鮮明熱烈,在任何一種場景裡都幾乎處變不驚的她。
坐在沙發上的姜莞似乎早就知道這電視機的德性,她見怪不怪地起身走到電視機前,老道地伸出手對着老式電視機的後機箱用力拍了五下:“一定要拍五下,少一下都不行。”
果然,下一秒,電視機界老人不堪虐待又十分艱辛地恢複了正常運作。
路季予沒問她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因為這一點兒也不重要。
姜莞沒再坐回去,她借勢倚在電視機旁的裝飾櫃上,兩人隔着一台老舊的,時而挂上幾分重影的電視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昏暗的時光裡,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布滿着用心跳細細密密織下的針腳。
“我一直到初一的時候成績都不太好,我父母對我都很失望。那時候我也有點說不上來的叛逆,總喜歡跟他們對着幹。然後後來他們離婚了。”姜莞的聲音有點低。
事實上她很少跟人說這些東西,也許因為三年前的那件事,她的内心深處對于路季予是有些說不上的信任的。
那天的他告訴李晚,無論你的孩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都不應該在他一個外人面前事無巨細地踐踏她的尊嚴。
後來姜莞明白,當你孤軍奮戰的足夠久時,原來陌生人的一句理解或安慰,會遠比你在漫漫長路中遇到的荊棘挫折更能讓你落淚歎息。
她的手指劃過光滑的木質櫃門:“當時候我就想,愛好虛假。”
“我以為會永遠陪伴我的家人就忽然就分開了,我突然就意識到沒有人會永遠陪伴我,沒有人可以永遠靠另外一個人,我必須自己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為自己遮擋人生的風雨。”
她忽然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着路季予:“所以你看,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狂風暴雨。”
“沒什麼大不了的。”
路季予讓她的笑晃得愣了一下,後知後覺才聽出她話中有話:“比如說?”
“陳美雲說你初中是大神一般的存在,但是最後中考發揮失誤,去了德文。”
“但是無論如何,挫折已經過去,未來會更好,是不是?”
姜莞是個很不會安慰人的人,說到這一步已經是她的極限。
……
路季予很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失速了半拍。敢情繞了半天彎,原來她是在拿自己的人生安慰他。
可是他又有什麼好安慰的,用路臨的話來說,他隻是個沒心沒肺不幸長了張臉的徹頭徹尾的混賬而已。
人生第一次,路季予總算是對自作自受這四個字有了鮮明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