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燈都是統一的樣式,制作精美栩栩如生,花蕊中間點着蠟燭,映亮了整個湖面。
河燈向花船漂來,花船緩緩駛向最近的岸口,岸邊有人影,穿着統一的黑袍戴着兜帽,若不是駛進了,甚至在濃黑的夜色裡看不清。
蹲在岸口的黑袍人将手邊最後一盞蓮花燈推向湖水中央,花船也駛向了岸邊,那黑袍人直起身來,垂手而立,臉上戴着一副鬼怪樣式的傩戲面具,身形整個被寬大的黑袍包裹着,被夜風吹得揚起,看不出是胖是瘦,隻是在這般場景下,顯得極為詭異甚至滲人。
白釋的右手還被蘇譯握着,他感覺到白釋身體的緊繃與僵硬,手心裡似乎都滲出了薄汗,但指尖的溫度卻越來越涼。
蘇譯用力攥緊了些,輕聲喚,“師祖。”
他未曾見過白釋這般模樣,心中的不安越來越甚,但白釋卻松開了他的手,從花船上跨了下去。
黑袍人同樣移步走了過來,在距白釋半步的位置,屈膝半跪,以一個近乎虔誠的姿勢擡起頭凝視着白釋的面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貧道三日前得神明托夢,知今日有真神降世,特攜九轉神教衆弟子恭迎真神。”
白釋攥緊在衣袖裡的雙手克制不住地微顫,面色一寸一寸變得蒼白如紙,他緊抿着唇,肉眼可見對這般姿态場景,顯出抗拒甚至厭惡。
但他似是為了求證這句話的虛實,伸出雙指隔着衣料觸到了黑袍人的手腕,一觸及離,低聲斥喝,“荒唐!”
黑袍人并未受絲毫影響,他緊緊凝視着白釋,即使隔着面具,蘇譯都感覺那個人似乎在面具下揚起了極為滿意愉悅的笑容。
九轉神教聽說是剛剛興盛起來的一個教派,但自創立到興盛速度極快,短短三十年不到,教衆便遍布仙門魔界各個地方,他們教派聲稱人生而有罪,唯有誠心向神明悔過,才能得到神明寬恕,福祿圓滿,否則定會受神明懲戒,世世輪回,不得善終。
蘇譯擡步便擋在白釋與黑袍人之間,“所以剛剛一切是你搞的鬼?”
黑袍人拍了拍寬袍,站了起來,他站在蘇譯面前,明明與蘇譯幾乎同高,但氣勢與姿态與剛剛半跪着時完全不同,凜然在上似在俯視,“閣下若說的是這些河燈,确實是貧道為恭迎真神所放,但若說其他,貧道便不知了。”
蘇譯手心裡蓄了靈力,未及使出,白釋伸手過來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聲音很輕,隻吐出來一個單獨的字音,“回。”
蘇譯實在擔心白釋,回握住他,側身從黑袍人身邊經過,走出很遠,他都感覺到一束目光落在他背上,無絲毫情緒,卻也無法忽視。
一衆玄玉宗弟子持劍在湖邊尋人,看到白釋出現,匆忙便迎上來,俯身行禮,“晚輩拜見帝尊,剛剛尊主回宗說帝尊突然消失,特派我們來尋。”
為首是為年輕男子,芝蘭玉樹之姿,模樣甚為清俊,着一身銀灰色長衫,玉冠束發,交手行禮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腰側飾着芙蓉花香囊,“晚輩玄玉宗宗主祈言風,拜見帝尊。”
白釋停頓了會兒,才問:“免禮,蘅蕪可還好?”
祈言風側身道:“勞帝尊挂心,尊主無礙,言風請帝尊移步玄玉宗。”
白釋擡步要走,蘇譯卻有些固執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剛剛經曆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放心讓白釋離開,更何況是去玄玉宗。
祈言風的視線看過來,“不知在下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公子甚為面熟,不知如何稱呼?”
白釋悄無聲息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冷淡道:“剛剛偶遇,他和朋友走散了,便同行了一段。”
祈言風接道:“不知公子朋友是何裝束?在下可以派弟子幫公子尋一尋人。”
蘇譯握緊了手心,回答祈言風,“不勞煩宗主,我們約了地方,若實在尋不到,老地方碰面就好。”
祈言風點頭,“既如此,便罷了。”
蘇譯站在河畔,目送白釋與一衆玄玉宗弟子離開,明亮的月光與花燈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他站了半刻,便轉身離開。
鐵奕從黑暗中出現,急行兩步上前傳話,“蘅蕪尊者回信了,說今晚在雲間樓等候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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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似客與雲間樓雖然都由雲纖凝掌控,但在外觀上完全不同,若說身似客是妖塔,雲間樓便是仙樓,巍巍高閣,聳立入雲。除了彙聚天下奇珍異寶是最大的拍賣場所外,它最主要的生意是記載仙門魔界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大到仙魔之戰,魔帝易位,門派創立,小到某位魔尊仙君有多少紅顔知己,換了多少道侶情人,都有可能記錄在冊。
除這兩項以外,它還搜集整理顯世的神器,認誰為主,被誰所奪,詳詳細細,百年來,隻要是雲間樓飄出去的隻言片語,便沒有一毫之錯。
但這些都是在内,在外,本質還是一所花樓。
點了熏香的寬殿内,蘇譯卷開珠簾走進去,蘅蕪華麗的裙擺散開在地面上,她跪坐着烏發高髻間隻斜插着一支珊瑚步搖,手執毛筆,将櫻紅的唇脂細細地描在面前和她一同跪坐的清秀少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