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免在他眼底看見自己的影子,水汽彌漫,被昏黃的碎光照得水光潋滟。
他短暫地怔了片刻。
許久沒在祁修竹臉上看見這種表情,這一眼仿佛把他拉回到五年前。
他們分手的那個夜晚。
賀免抿了抿唇不敢深想,也覺得在這種時刻,他不該去想。
他垂眸不再和祁修竹對視,轉而看向他濕潤的唇瓣。
祁修竹的嘴微微張開,剛想說點什麼,賀免一擰眉俯身下去,堵住了他還未說出口的話。
祁修竹瞳孔一縮,細碎的音節變成一聲嗚咽。
他陷在柔軟的大床裡,越想掙脫陷得越深。
他抓握住潔白的床單,賀免的手掌擠進來,将他的手輕而易舉地覆蓋。手指一寸寸探入祁修竹的指縫,旋即把他牢牢扣住。
眨眼間,祁修竹渾身的血液直沖大腦。
待那股熟悉的薄荷香氣竄入鼻尖時,他松開抓着賀免脖子的手。
他扣住賀免的後腦,将人往前一帶。
他加深了這個吻。
今夜的風比以往的都更猛烈,那道無形的枷鎖本就并不牢固,被風一吹便落了。
待風平息時,賀免的舌尖生出一股鐵鏽味。他用舌頭頂了頂虎牙,刺痛感傳來時才有了實感。
他又在牙尖狠狠摁了摁,直到疼得皺眉才停下來。
房間裡驟然安靜下來,氛圍和剛才相比,割裂的仿佛是兩個世界。
祁修竹靠在床頭,頭發随意披散,落滿整個枕頭。
他長長地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眯着微挑的眼睛,看着賀免不說話。像隻吃飽喝足,想要打盹的貓。
“困嗎?”賀免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
祁修竹披了件衣服,赤腳下床:“我去洗澡。”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道不出的味道,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變了。
太過突然,以至于雙方都沒想明白到底變在哪裡。
大概是因為那個複雜的眼神,又或者是那個突如其來的吻。
祁修竹走進浴室,熱水從上灑下來,他彎腰看着腳下的積水,很清楚地意識到——其實都不是。
他很煩這種感覺,工作、生活、感情……一切都開始失控,完全沒有按照他所想的來。
他甚至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緒。
幾個小時前還在為發現了賀免的秘密竊喜,現在卻突然感到失落。
發現了又能怎樣呢?
賀免還是賀免,他也還是他。
有什麼東西順着水流一道沒入通水口。
沒有結果,隻有起因、經過。
一門之隔外,賀免坐在窗邊,把玩着祁修竹留下的煙盒,表情漸漸冷下去。
那個吻不是時候,他想。
他開始理解祁修竹為什麼不願意接吻,因為這是比别的行為更親密暧昧的舉動。
他竟然不想再停留于此,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叫嚣。
他想要再進一步。
賀免點燃了煙,沒抽。煙霧往窗外飄去,起頭處凝聚成一股,飄到半空中,被風一吹才散開。
賀免抿了一口,吐出的煙不再成型,直白地融入空氣裡。
他沒再動,靜靜地等待剩下的煙燃盡。
思想在一支煙的時間裡放空,他聽見耳邊的水聲,聞到若有若無的咖啡香味,腦海裡再次浮現出祁修竹的臉。
還是那種眼神,熟悉又陌生的。
他一點都不喜歡。
賀免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回應,害怕神情裡藏了連自己都沒發現的膽怯。
他後悔了。
賀免回頭看了一眼浴室,目光在那塊玻璃上停滞片刻,直到裡面的人重新有了動作,他才收回視線。
如果當初分手的時候,再努力努力就好了。
畢竟從此之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再是從零開始,而是從負數回升。
如果祁修竹這時候罵他是膽小鬼,賀免說不定會點頭。說:對,我就是。
賀免把煙盒扔進床頭櫃裡,忽然又想,那祁修竹呢?
他也想問他一嘴,那你不是嗎?
正想着,身後的門開了。
祁修竹見他站在床邊發呆,看了幾眼,沒多說什麼:“我回去休息了。”
賀免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把燈調暗一度,說:“嗯,記得把窗戶關好。”
祁修竹垂在腿邊的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行。”
他走到門邊,房間裡的另一道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卻依舊是沉默的。
這種感覺太不好了,宛若暴風雨前的甯靜。
祁修竹擡了兩次胳膊才握住門把手,身後傳來幾道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
祁修竹等了等,浴室的門開了,很快又被合上。
雨沒有落下來。
**
之後的幾天,祁修竹沒有刻意回避,和賀免的來往卻明顯變少了。
賀免繼續當他的紋身店老闆,祁修竹也隻是個過來度假的普通遊客。
就像他剛來意安時那樣,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柳璟一開始也這麼認為,但沒過兩天,就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某天他在賀免身邊觀摩學習,祁修竹從他們身後經過。柳璟看着看着,賀免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
再之後,每次後面有響動聲,賀免都要停頓一兩秒,等人走了才繼續。
縱然柳璟神經大條慣了,也感覺這幾天的氣氛怪怪的。
他溜達到鐘延的工作台前,看着賀免的背影,小聲問:“你覺不覺得免哥和祁哥有事兒?”
鐘延沒擡頭:“什麼事兒?”
柳璟琢磨了會兒,沒找到合适的措辭:“是不是吵架了?”
“别瞎想。”鐘延不甚在意,“他們能吵什麼?”
“也是。”柳璟在他身邊坐下,“但是好奇怪啊,免哥最近都不叫祁哥一起吃飯了。”
鐘延撓了下寸頭,把手機擱到一邊:“這不是很正常嗎?他們又不熟。”
柳璟下意識想反駁,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覺得這話好像挺對?
算算時間,他們最多才認識一個月。
一起吃過幾頓飯,瞎聊過幾次天,的确算不上熟識,頂多就是認識。
客套話誰都會說。
柳璟還想再問,鐘延已經重新刷起手機。
祁修竹剛巧從樓上下來,揚了揚下巴沖他們打了聲招呼。
賀免挺直背,依舊沒回頭,等祁修竹出門後才繼續手裡的工作。
柳璟睜大眼睛。
不對,這也太奇怪了。
“他們真的沒吵架?”他問。
鐘延頓了片刻後擡頭看他,意味深長道:“都說了他們不熟,你别瞎操心。”
柳璟摸着下巴:“你怎麼知道?”
“你真想知道?”
“昂。”
“因為我和你免哥熟。”鐘延扔了顆水果硬糖給他,擺擺手說,“他那些事我清楚得很,你信我就行了。”
另一邊,祁修竹揣着買給喬果的手機,準備去學校門口等人放學。
他沒有提前聯系喬果,害怕找不到人,特意早到了半個多小時。
中學生幾乎都是自己放學回家,學校門口沒什麼人,冷清得很。
今天出了點太陽,祁修竹在不遠處找了個樹蔭,靠在邊上抽煙。
原本他已經在戒了,這幾天沒忍住,這壞習慣又冒了出來。
身後有幾個男人在說話,咋咋呼呼的,聽得祁修竹皺了皺眉。
一共有三個年輕人,看樣子不超過二十歲,身上堆疊着各種潮流元素。
個個身材幹瘦,黑眼圈都快掉下巴上去了。
幾人從祁修竹身邊經過,空氣裡飄過一股劣質發膠味,他被嗆得咳了一聲。
最邊上那人忽然回頭,看到他的臉時一愣,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祁修竹很熟悉這種眼神,心裡泛起一陣惡心。
幾人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帶着很重的口音,祁修竹沒太聽懂。隻隐約聽見一句:“男的女的?”
祁修竹冷着臉看過去。他心情本就不好,心想對面再多說一句他就開罵。
正想着,幾米遠外的學校圍欄前,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三人聽見動靜朝那邊走去,沒空再管一邊的祁修竹。
這個點出來的學生不是早退就是逃學。祁修竹把煙扔進垃圾桶裡,以為那人是這群小混混的同伴。
他往那頭看去,裡面那學生把書包往外一扔,三兩下爬上鐵欄,從上頭跳了下來。
“嚯。”祁修竹嘀咕一句,“還挺厲害。”
緊接着,剛才那三個年輕男人撿起地上的包,四下觀察一番後,把那學生圍在中間朝另一邊走去。
這情況怎麼看怎麼不對,顯然和祁修竹想的不一樣。
他看了眼時間,距離放學還有二十多分鐘的時間,他糾結要不要多管閑事。
他歎了口氣,再次朝那幾人看去,這一看卻頓住了。
中間那小孩兒的身形十分眼熟,頭發略長,軟塌塌地貼在脖頸後面。
……?
祁修竹沒忍住暗罵一聲。
那不就是喬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