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子?”燕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短短數月官升三級,父皇重用,群臣俯首。今日尚且披着察子的官衣,可明日誰知道呢?”
他瞥了烏西一眼,語氣意味深長。“你不是想在京中販馬?不和皇城司打通關系怎麼行。惹了他的嫌,随便一個由頭就能把你攆出城去,到時候就算你求到王府跟前來,我也沒轍。”
烏西聞言,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咬牙切齒了半晌,擠出一句:“多謝王爺提點。”
燕王不再說話,看向樂舞,面上仍帶着笑,目光卻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麼。
一曲舞畢,方才的舞女退下,換了一撥人登場。
烏西緩了神色,朝燕王道:“王爺,這是小人新近尋到的雜耍班子,把戲還算新鮮。聽聞今年中宮壽宴将從民間選藝,想請王爺幫忙瞧瞧,我這班子可還入得了中宮的眼。”
燕王淡然地點點頭。
空地上架起了五根高杆,頂端以繩索相連。
隻聽咚的一聲,鼓聲驟起。
幾名彩衣少女爬上高杆,手持長劍,走上繩索,在鼓樂聲中開始起舞。
繩索一上一下地晃蕩,少女們也随着那繩索的起伏動作,每一步都顫顫巍巍,手中還要做出舞劍的動作,瞧着驚險萬分。
“此舞為破陣樂,現下還未編排完全,等這幾人練熟了,讓她們在繩間飛身跳躍,想必更為精彩。” [注]
燕王原本對這類民間俗藝興趣平平,聽到這裡倒也來了興緻,于是打起精神來看。
幾名少女舞了一段後,随着鼓聲的停頓,從繩索上躍了下來,然後換了一個人上去。
新上來的舞女似乎更為年長,比方才的少女身形更為纖長,但動作卻顯得有幾分生疏。站上去好一會兒,都還在搖搖晃晃地找平衡,讓下方的鼓聲都遲疑了片刻。
不過很快,她就穩穩地立在了晃晃悠悠的繩索上。
她的手中也持兵器,卻不是劍,而是一杆長槍。槍杆比尋常兵士使用的要細上許多,更方便女子持握和舞動。
她随着鼓樂在繩索上走了幾步,扭轉身,朝着水榭的方向做了幾個出擊的動作。
這時,燕王聽到烏西啧了一聲:“怎麼動作全錯了……”
就在此時,隻見那女子突然雙手舉起長槍,居高臨下猛地擲出。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片急急的鼓點中,那長槍朝着烏西直直飛來!
烏西始料未及,一時受驚,竟忘了躲閃。
還是燕王反應及時,伸手拉了烏西一把。
隻聽噌的一聲,長槍擦過烏西的脖子,一頭紮在了水榭的欄杆上,杆尾兀自晃動不休。
“來人!”
燕王拉過烏西後,卻并未查看他的傷勢,而是沉聲喚出了侍衛。
“将刺客拿下!”
侍衛們立刻一擁而上,但那繩索上的女子卻在槍杆脫手的那一刻便已跳下,轉身便朝反方向逃去。
她身姿靈活,左騰右閃,數次從侍衛的圍追堵截之下險險逃開,可是她顯然并不清楚燕王府的格局,最終被越來越多的侍衛圍堵,迫不得已,隻身闖入了燕王府的藏書閣之中。
藏書閣有七層,高約百尺。
被侍衛追趕的人極善登高,很快就将衆人甩在身後。
然而危樓高聳,幾番登階,便逃無可逃。
當她登至最高層時,侍衛們已不着急了,隻是虎視眈眈地慢慢圍攏過來。
這時燕王也來到了藏書閣下,仰頭望去,隻見百尺之上,一個瘦弱得幾乎要被風吹走的身影,靠在了圍欄之上,身影搖搖欲墜。
燕王擡起手,做了個放箭的動作。這時隻聽身後急急傳來一聲:“等等!”
正是方才去更衣的人去而複返。
他也在望着高樓之上,口中發急道:“王爺且慢,不如……”
然而身後更遠處,傳來烏西惱羞成怒的大喝:“給我殺了這個賤人!”
一道飛矢應聲而出,直入雲霄,朝那影子直直而去。
隻見那危樓之上的輕盈身影為了躲避,半個身子縱出了樓台。
她本應該躲開的,她本可以躲開的。
她的身子輕,隻需輕輕一縱,憑單臂的力氣便可挂在欄邊,躲開那支緻命的箭矢——如果午後沒有那一場令她脫力的交歡的話。
燕王聽到身畔之人發出不可置信的低吼:“不——!”
下一瞬,高樓上那隻纖長的手初初勾住了欄杆,卻隻勾住了短短片刻,便無力松開。
然後,如同一隻雲雀墜下了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