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回頭望了一眼那輛安安靜靜停在樹蔭下的保時捷。在他們離開後,琴酒也下車了。現在那是一輛空車,黑黑沉沉,如同兇獸暫時離開的巢穴。
“不管你等下看到什麼,都不要試圖做任何事。”他突然輕聲說道。
諸星大很明顯地怔了一下:“怎麼了?”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禮堂大門前的台階下。站在台階上的老者絲毫也沒有久候的疲憊煩躁,而是一望見林庭語,就笑容可掬地朝他招手:“林先生!早安,遠道而來辛苦了。”
隻字不提為什麼林庭語遲到了。
諸星大轉動輪椅,要從一旁的無障礙坡道上去。林庭語這時卻按住了他的手:“稍等。”
他擡起頭,露出一個禮貌但不帶任何感情的微笑:“日安,大石先生。”
“林先生請随我來。”
老者微微點了一下頭,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轉過身去——
一聲巨響突然撕裂了這虛假的和平。
大石先生的身軀仿佛被無形的手從背後一推,右側肩胛上霎時間炸開一蓬鮮豔的血霧。
他連呼救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就踉跄兩步,重重撲倒在地,手腳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鮮血迅速淌過灰白的石階。
林庭語擡起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一抹腥氣濃重的血色出現在他蒼白的指尖上,蓋住了剛剛被用力抓握過的,還未消退的淤青痕迹。
“你可以走了。”
東大教授在大學禮堂門口被暗殺,這樣的騷動當然會立刻引發關注。原本計劃開展的公開課,也會因為主講的意外身亡而中止。
作為受驚的目擊者,林庭語很快就會被蜂擁而至的保安護送離開現場,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自己的住處——回到琴酒的保護圈内。
而且林庭語昨晚下榻的酒店剛剛遭受過襲擊,兩件案子肯定會被合并調查。警察應該會在那家酒店裡找到成川會策劃了暗殺行動的證據,組織想必會保證這一點。
前來交流的國際學者卻意外卷入了本地極道的紛争裡。這種關乎國際形象的案件,不上升是不可能的。日本警察很快會組織起最精英的團隊,對成川會開展毫不留情的打擊。
一直與成川會争奪地盤的組織就可以隐蔽起來,推波助瀾,坐收漁利。
在這樣巨大的成果下,死一個僅僅是政界敲門磚的大石昌幸,就算不上什麼了。朗姆哪怕查出來是琴酒動的手,也得稱贊他一句當機立斷。
臨别時囑咐的那一句“走慢點”,隻是在提醒林庭語,離将死之人遠點,省得沾上一身腥。
而同樣的囑咐——
林庭語擡頭望了一眼身側的諸星大。在槍響時,諸星大第一時間轉上來,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了他。在發現中槍的是大石信久時,他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想要登上台階——林庭語扯住了他的衣角。
諸星大的腳步停了一下,然後轉回來。
林庭語看到他複雜的眼神,極為輕微地搖了搖頭。
諸星大沉默片刻,然後立刻推着輪椅離開了這裡,在旁邊大樓的牆下停住,掏出手機打了報警電話。
林庭語等他電話收線,就開口說道:“你先走吧,會有人過來接我。”
“你這一次還是選擇了琴酒嗎?”
兩句話幾乎同時響起。林庭語有些訝異地擡頭望去,諸星大這時正低頭看他,幽深的綠眼睛裡閃爍着不明的光。
——如果你喜歡琴酒那款,那麼多看看我怎麼樣?
他聽到久遠的記憶,帶着龐大的回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中央落下,如同一顆微不足道的水滴,卻讓翻滾洶湧的漩渦瞬間平靜下來。
“怎麼,你也想當第二個琴酒嗎?”
甚至還很輕地笑了一聲。
林庭語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但他知道自己說過。如果是那個在黑暗的房間中獨自倚坐的杜淩酒,那個失卻了回航的港口,隻能一徑向無盡的汪洋中行進直到沉默的林庭語,對着這麼一句過于直白的試探,必然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不但回答,還會發起反攻——“想替代琴酒的位置,卻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嗎?”
赤井秀一或許會應戰,或許不會,畢竟這樣的戰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但不管怎麼樣,态度總是要做出來的。
隻是那個林庭語恐怕不會領情。他沒有太多的耐心,寬容和愛是同根相生的情感,而一艘行将沉沒的幽靈船,已經不再有愛的能力了。
他會直截了當地戳破赤井秀一的僞裝——但他同樣沒有興趣把這件事捅出來,給組織或者琴酒知道。
畢竟——
被翻湧的火光吞沒時,巨大的黑影同時壓下來,沉沉地蓋住了他。
從來不是他選擇或者不選擇琴酒。
因為從握住那柄沉重的槍開始,就連死亡也不能甩脫了——琴酒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是你自己主動伸出手的。”
林庭語仿佛聽到對方在這樣說。
“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