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猛地緊了一緊。
他沒怎麼聽杜淩酒提起過那個父親的事——更何況是這種語氣。
但是,大石昌幸居然曾經對杜淩酒的父親出手嗎?
林舒成相關的資料,琴酒當然也掃過兩眼。
是個律師,主要涉足刑事案件,經常替一些看上去完全是鐵證如山必死無疑的被告人辯護,而且總能成功翻盤。因此年紀輕輕就名利雙收,春風得意。
最為可怕的是,認識林舒成的人對他一水的好評。就連被他斬落馬下的對手,提起他時也是敬佩多于憤恨。
林舒成死後,去送他的人數不勝數,以至于還要分批分次進場——有這樣收攏人心的能力,還有這樣的好名聲,足見此人深不可測。
資料裡還提到,林舒成曾經有個接近談婚論嫁的女朋友。但最後兩人分手了,林舒成自己帶着一個孩子過。
然後林舒成病死了,當時還小的杜淩酒就輾轉落到了聶展青手裡。
情報組那邊一直認為林舒成隻是個障眼法。聶展青在港島黑白兩道都以手段狠辣和獨來獨往聞名,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收養個孩子的大善人。
而且就算是在接受人魚手術前,聶展青也才四十多歲,還不至于老邁到需要抓個繼承人來培養。
更合理的解釋,是林庭語本來就是聶展青的私生子,隻是因為某種原因——比如樹敵太多,不想暴露弱點——所以才被聶展青交給自己的學生林舒成代為撫養。
而且情報組确實查到了聶展青舊身份的住所地址曾有雇傭過育兒嫂的記錄。比對起來,正是林庭語一到三歲的時候。
三歲後,林庭語正式出現在了林舒成家裡。林舒成的女朋友也就此離開,再也沒有出現在港島。
從結果往回推,不是不能發現這其中的蛛絲馬迹。
“林舒成絕地翻盤的勝訴案件,大多數存在港島警署幹預的痕迹。”情報分析報告裡這樣寫着,“總能提交出隻有負責調查的警員才會知道的證物,甚至能讓警方證人當庭改口。有理由相信聶展青背後提供了幫助。”
——那當然了,為了穩穩抱住聶展青這條大腿,不惜跟相戀多年的女朋友分手。這樣的人,付出了代價怎麼可能不索取足夠的好處?
說不定聶展青正是對林舒成的敲詐忍無可忍,才把這人幹掉,重新把林庭語接回去。
畢竟林舒成死的時候還相當年輕。似乎是在短短一兩年内,突然就迅速衰弱下去,然後大病而亡。
殺人不見血的慢性毒藥,黑市上多得是。
而且在林舒成死前,聶展青已經先“死”了——人魚手術後,聶展青就換了個身份重新回到港島,并且利用原先的人脈迅速加入港島警署,扶搖直上。
就算警察懷疑林舒成的死因,也查不到一個已經逝世的導師身上。
而且明面上接手林庭語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自稱在某個案件裡受過林舒成的照顧——怎麼想,也是聶展青安排的。
光看資料描述,林家這對半路父子并不像是感情很好的樣子。林舒成十分年輕,事務又相當繁忙,沒有照顧幼兒的經驗。把孩子接過來,雇了保姆,大概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聽杜淩酒的口氣,“父親”,也不算很親近。相比起來,從小就和杜淩酒一起長大的那個表兄弟陸陽重要多了。
但是,如果杜淩酒會這樣對林舒成的死耿耿于懷——
可能是林舒成表面功夫做得太好,又或者隻是聶展青作為監護人實在太糟糕了,才顯得先前那點塑料親情也彌足珍貴。
在聶展青還沒消失的時候,琴酒每次去找杜淩酒,都不得不想辦法避開聶展青的耳目。
杜淩酒偶爾提過,聶展青會審查他接觸過的所有人和所有物品。連同學塞在書桌裡的小禮物,都會被暗探截胡,原封不動地送到聶展青那裡去。
倒是挺符合聶展青的風格——而且以聶展青仇家的數量和質量來看,這種手段甚至都不能算太過激。
但對于被嚴密監控的對象本身來說,這确實太窒息了。
琴酒偶爾也想過,要去跟聶展青正面杠一杠,但被杜淩酒攔住了。
“先不要驚動他——不會需要忍耐太久了。”
琴酒倒是不怕驚動聶展青。雖然并沒有真正動過手,但是跟升官以後常坐辦公室的聶展青相比,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他莫名地被說服了。某種常年在危險中穿行而培養出來的直覺,在告訴他,如果不暫且忍耐,裝作順從一下聶展青的控制欲,很可能就會有更糟糕的——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發生。
雖然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事。就算杜淩酒被暴怒的聶展青轉移走,關到孤島的監牢裡,難道他會找不到嗎?突破艱難重圍奪得的勝利,豈不是更令人沉醉。
但是——
某種雨打竹林一樣的,清冽的氣味,從記憶深處翻騰起來。
仿佛一片原本在枝頭緩慢搖曳的竹葉,被不知道誰摘下來踩到地上,脆弱的葉面被堅硬的鞋齒磨碎,青碧的汁液大片大片地向四周漫開。
一個人所擁有的血液并不多,常見規格的味美思酒瓶隻能裝滿四五個。要是其中一個酒瓶被打碎了,裡面的酒液流出來,就像這樣——
以杜淩酒這種比常人更虛弱三分的身體,多半就回天乏術了。
如果突破艱難重圍,最後拿到的隻是一地碎渣,那就簡直像個徒勞無功的笑話了。相比起來,還是好好地把易碎的酒瓶收藏在木架上,用适中的冰塊維持口感,再将放置着木架的房子鎖起來,禁止居心不良的人進入。
如此才可以長久地持有。一瞬間爆發出來的香氣固然濃郁,卻很快就會消散。
那麼,首先當然是要掃除這些可能威脅到藏酒的家夥。
“這個人跟林舒成的死有關?”琴酒問道。
他在心底評估了一下大石昌幸的價值。有,不小,但連杜淩酒的零頭都趕不上。
朗姆最近似乎在張羅着助推一把,讓大石昌幸更進一步,填補上國家公安委員會的最新空缺。但是從實用的角度,一個國家公安委員并不一定就比一個警察廳的警官要好。
就算拿到了監督和管理的職能,大石昌幸也不會負責具體事務,不能随意要求查閱資料。朗姆想要在政界有人開路帶話,但在琴酒的經驗裡,那些政客的利益和組織并不總是一緻的。一旦發生沖突,他們首先會選擇保住自己的位置,于是就很容易掉鍊子。
而且大石昌幸這樣的角色,需要的投資過分高昂了。有這筆預算,還不如多養幾個卡登席德那樣的家夥。敷衍歸敷衍,卡登席德是真的會按要求登進警視廳内網找情報的,質量怎麼樣另說。
大石昌幸是朗姆找來的,養大石昌幸的錢也是朗姆自己出的,琴酒懶得去管。
但如果這個人,曾經對杜淩酒的父親出手,不管動機是什麼——因為擔心被報複,很有可能也不會放過杜淩酒。
深夜要求見面,恐怕是一種試探吧。看看杜淩酒或者琴酒的态度,決定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再次捅出緻命一刀。
坐等别人先手可不是琴酒的風格。他盤算了一下,決定今晚就安排個人去盯着大石昌幸,看看對方的日程裡有沒有“意外身亡”的空間。
林庭語并不知道琴酒已經在短短一刻内作出了格殺令。不過看琴酒身周驟然迸發出來的殺氣,顯然大石昌幸即将兇多吉少。
這讓他都有點迷惑了。怎麼琴酒原來跟林舒成很熟嗎?聽到這種消息,也不問緣由,立刻就準備動手了。
而且其實這件事是他編造的。林舒成是病死的,和大石昌幸毫無關系——嚴格來說,是因為拒絕繼續輸入林庭語的血漿,而衰弱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