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伸出的那隻手,蒼白又細痩,輕松就能折斷。
但也是這隻手,昨夜才在另一座同樣奢華的大廳裡,操縱了一場震動黑暗世界的清洗。他正是親自見證了那一切,才會約杜淩酒今晚正式見面。
琴酒知道在這座奢華的空中旋轉餐廳裡,現在埋伏着至少三十名保镖,他聽到的呼吸聲就有這個數。或者不止是保镖,更進一步,幹脆就是殺手,那種見過血的戾氣是藏不住的,他走進大門時就敏銳地嗅到了無數倒胃口的腥味。
假如他的答案有一點不合杜淩酒的意,恐怕今晚他和杜淩酒至少有一個人不會再出那扇門。
但他當時絲毫也沒有緊張擔心,仿佛潛意識裡一直在等待這隻手,這個邀請,他志在必得,現在隻是順水推舟。
琴酒拉開大衣,從内袋裡取出一把槍。他的動作很緩慢,甚至帶着一絲嘲諷般的毫不在意——但是杜淩酒身後的幾個侍應生都立刻亮了槍。
杜淩酒輕輕敲了一下餐桌。
于是那些侍應生也隻是保持着舉槍的姿勢,如臨大敵地盯着琴酒把那柄槍放到了杜淩酒仍然伸在半空的那隻手上。
“你要他什麼時候死?”
豎起的黑色風衣領下,現出一絲如同金屬般冰冷的笑容。
是清涼微苦的、雨打竹林的香氣啊。
如果是一張完整的竹葉,不會有那麼清晰的香氣。被尖銳的雨絲撕碎了,流出内裡的汁液,那股香氣才會格外濃烈。
琴酒看過杜淩酒早年的資料。如果杜淩酒一直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林教授,那就和他完全無關了——那種春風得意的天之驕子不會意識到太陽還會落下,世上還有陰影。直到他光耀的翅膀被折斷,從天空直直墜入深淵,某種獨屬于黑暗世界的天賦才會迸發出來,動人心魄。
朗姆到底怎麼得罪了杜淩酒,琴酒并不關心,隻是想到朗姆先前居然還派卡登席德那個家夥來橫插一腳,就感到極為可笑。
簡直自尋死路——杜淩酒就是為他準備的,馬上就要來到他身邊。
而在那時,杜淩酒聽了他的回答,臉上也泛起一絲極輕極微的笑,随後将那柄槍收回懷裡,完全不規範的握槍姿勢讓琴酒眼皮直跳。後來琴酒才意識到,那一刻他的直覺在瘋狂提醒他麻煩大了,但當時他完全沒往那方面想。
“不會讓你久等的。”杜淩酒做了個請的手勢,“現在先嘗嘗這裡的招牌吧,希望還合你的口味。”
琴酒擡起頭:“他沒有背叛。”
杜淩酒談不上背叛。他從一開始就不屬于組織,也從來不是這一邊的人——他甚至都沒有這樣直接承諾過,隻是其他人這麼覺得而已。
老朗姆被劃開喉嚨的前一刻,還在跟杜淩酒通信,應該是收到了好消息,那張皺紋堆疊的臉上還帶着殘忍的笑意——轉瞬間就倒在了地上。
摔落在他身邊的那個手機裡,傳出來的杜淩酒的聲音還是春風化雨般的溫柔:“朗姆先生?”
沒有回答。隻有粗重的,氣管被血液充斥的“嗬嗬”聲。
“看你好像在忙,那我就隻多問一句了——陸陽的車禍,是你們的人動的手吧。”
老朗姆血絲繃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那深深的眼窩。
“我應該是對你說過的,朗姆先生。港島是我的地方,沒有可以避開我眼睛的事。”杜淩酒的聲音沒有一絲變動,“看在你也算花了心思騙我的份上,請問你有什麼遺言嗎?”
當年——在那個空中餐廳裡,杜淩酒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會用這種溫柔的聲音,詢問他的遺言嗎?
還是直接動手?畢竟老朗姆這場大局已定,再無翻身機會,所以多花一點時間做做臨終關懷,但琴酒當時可是帶着槍的。
不,沒有這種如果。
就像他沒有邁進那扇大門就知道會有一份邀請,那個人坐在餐桌後,單手支頤望向門口的他時,心裡就已經預定了他的同意。
也預定了今天,他不會對那群惡心的元老們說出真相。杜淩酒對上他的槍口時,就料定了他當下的、日後的、所有的選擇。
因為沒有其他選擇。
“他沒有背叛組織。”琴酒不耐煩地對着舉手确認的書記員重複了一遍。
書記員被他吓得一縮腦袋,再也不敢出聲了。
貝爾摩得眼中的嘲意更深了:“那你為什麼會殺他?”
琴酒冷冷地對上她:“我殺人,還要向你申請?”
“好吧。”貝爾摩得聳聳肩,“确實不需要。主持人先生,我沒有問題了。但我有一點非常私人的好奇心,假設Gin先生願意滿足的話——”
她轉身離場,面上最後一絲笑意也被同樣黑色的帽紗遮住。
“殺他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