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蘇格蘭是事後到來的,還有可能被赤井秀一混過去。但貝爾摩得是在這裡的,她就算已經趁機逃跑了,也不可能放棄跟進事态的發展,現在多半已經開始調動自己的人馬收集情報。
要當着她的面裝死,難度也太大了。這位可是易容的行家裡手,赤井秀一找的替身未必能瞞過她的眼睛。
林庭語記得,在陸陽家門口,貝爾摩得幾乎是在一個照面下就發現了眼前這個“林庭語”并非她所熟知的那個杜淩酒——于是她動了殺機。
港島的小林教授沒有察覺,但從毯子縫隙裡落到蛇信上的種種氣味裡,随着水汽一起飄進來的,還有屬于槍支的硝煙和金屬油腥。
幸好她最後還是放棄下手了……不過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赤井秀一采用的是假死方案,貝爾摩得就不能做杜淩酒的死亡見證人。
至于其他人——
松田陣平不行,松田陣平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讓萩原研二做這個見證人的話,那雙漂亮得像紫色寶石一樣的眼睛,也會像寶石一樣碎裂吧。
難道還是隻能讓琴酒來處刑?那可是比貝爾摩得更為嚴峻的挑戰。
要怎樣達成那個未來——
讓杜淩酒死去,而又未曾真正死去,讓林庭語穿破鴉群的陰影,重新正大光明地站在這個世界上。
林庭語閉上眼睛。他想起那場,反反複複出現在他腦海裡的,鋪天蓋地的大火。
他不可能經曆過這樣焚身的烈火,否則也不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裡。假設那場大火是一種意象,一種為了瞞過那種奇異力量監視而設置的隐喻——
假設那是他留給自己的信息。
在心理治療中,圖景的描繪是很重要的環節。診療師會幫助咨詢者建立一個具象化的場景,有熟悉的人或者事物,作為象征,激發深藏在心底的、磨滅已久的記憶和意念。假設這場火是林庭語——是杜淩酒寫進自己腦海裡的暗示,肯定是他能夠快速理解的,淺顯的意思。
火會焚燒一切。
意味着杜淩酒會徹底消失。這是一個死局。
而灰燼中會再現出新的生機。
那生機來自——
一道悠揚的長笛聲突然打斷了林庭語的思緒,清脆的風鈴聲點綴在輕緩的旋律裡,讓人想起秋夜的月,草叢的花,細細的蟲鳴和拂過面頰的涼風。
他睜開眼睛循聲望去,萩原研二正掏出手機:“……啊,抱歉抱歉,是鬧鐘。奇怪,我好像沒有設置過這個時間的日程呢。”
鬧鈴——
林庭語自己當年在港島講課的時候,就習慣用幾枚玻璃風鈴做演示道具。這種小小的聲音能夠提供友善的刺激,很适合把被催眠的人輕松喚醒,不容易留下後遺症。事實上,他選擇的“鬧鈴”通常都是這類音色簡單的小東西,比如他曾經給萩原研二的戒指。
而且,既然他已經給了萩原研二戒指,就不會再設置其他的提示,這會讓萩原研二的大腦陷入混亂。
這種風鈴聲——假設也是他曾經設下的的鬧鈴……
林庭語隐約摸到了點什麼,問道:“這段音樂是你自己找的嗎?”
之前在酒店的房間裡,赤井秀一把他從瀕死一樣的劇痛裡喚醒時,也是用手機播放了一段相同的音樂。
萩原研二晃了晃手機:“這個嗎?是黑麥……呃、赤井桑給我的。心情不太穩定的時候聽一聽就會很容易平靜下來,這一點上還是要感謝他呢。林先生也想要嗎?我發郵件給你就好啦。”
果然。
這确實是鬧鈴。
而且,應該就是他給赤井秀一的。這段音樂沒有什麼主題,應該不是市面上的流行音樂,而是演奏者自己随手錄的。赤井秀一确實偶爾會玩玩音樂,但擅長的是手風琴,林庭語并不記得這個人還會長笛。
赤井秀一在組織裡一向獨來獨往,沒有什麼很強烈的分享精神。會特意把這段音樂給萩原研二,而萩原研二自己沒有設置過的鬧鐘,在這一刻響了起來,就是為了讓林庭語聽見。
——這是林庭語的鬧鈴。
林庭語不覺得曾經的自己會催眠自己,他雖然在某些時刻真的很想逃避現實,但從來沒有付諸實踐。這種鬧鈴不是為了解開覆蓋在他心靈上的迷霧,而是為了——
他細細揣摩了一下自己在聽到風鈴聲前後的變化。
旋律裡那種并不存在的風,仿佛把他的大腦也梳理了一遍。好像紛雜的思緒這一刻都被吹走,更為平靜的——冷靜的心境倏然降臨,讓本來有些動搖的心情都被壓到了地面上,變成純然的冰涼。
林庭語想起在棱柱裡看到的,在黑夜窗邊,從陰影裡半擡起的側臉——杜淩酒的眼睛,就是這樣的冰涼。
這是杜淩酒留下的鬧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