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星大的身份是假的。
這個事實并不能算是太驚人。畢竟在組織裡身份造假的人一抓一大片,更不用說還有貝爾摩得和朗姆那種連真面目都沒有幾個人見過的神秘角色。
但是,這個造假的方式——
如果諸星大隻是報了個假名,随便填了個地址,混進組織裡去,可能還不算什麼大事。大家都有些不想面對的過去,換個名字重新開始也可以理解。
然而這套公寓确實是諸星大用過的。
而且,現在仍然在用。如果誰要上門拜訪,有這幾箱東西,再來幾個家屬演員,最多10分鐘内就能呈現出一個其樂融融的“諸星一家”。
從全家福都拍了的情況看,那幾個家屬演員甚至不是一次性的臨時工,而是被長期指定為諸星大的父母弟妹的專職人員——或許也一定不是專職,但一定随叫随到。
這不是個人行為。諸星大背後站着一個強大的,能夠負擔得起這樣一套公寓的租金,還能安排這樣一群配合人員的組織。
那個組織為“諸星大”包裝出了一份對黑暗世界來說堪稱精彩的履曆,幫助他成功在烏鴉軍團裡站穩了腳跟。
履曆表裡甚至還包括英國和美國的兩個最兇猛的軍警機構。
這不是随便來個幫派就能做到的事。這是屬于國家的無形的手,此刻已經靜默無聲地籠罩在了仍然無知無覺的烏鴉們的頭頂上——
随時準備一把蓋下來,按住其中最好抓的、不會飛的一隻。
——杜淩酒。
這真是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雖然安室透原本就打算把黑麥摁成美國官方人員,但如果黑麥确實是,那可就麻煩了。
因為這意味着,黑麥很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任務。
這裡是美國,黑麥的出身地,應該也是黑麥所屬機構的腹地——這是别人的主場。那個機構現在盯上了烏鴉軍團。
而黑麥正在杜淩酒身邊。
安室透小心地将東西恢複原狀,逐一消除自己進入過的痕迹。在他所見的範圍内并沒有監控攝像頭。即使有,現在全副武裝的他,也不會在鏡頭裡留下任何足以追查到他本人的特征——而且他沒有時間再在這裡磨蹭了。
他向後緩步退出到陽台,然後合上門,一振安全繩飛身一躍,攀上樓梯天台就翻了進去。緊接着他用最快的速度拆卸繩子,一邊沖進天台的門,一邊把繩子塞回外套内。
如果是組織在美國活動時引起了黑麥所屬機構的注意,讓那個機構派出了卧底,那麼這個機構多半是負責美國國内安全事務的FBI——但從黑麥追到了日本來看,也有可能是專管對外情報收集的CIA。
不管是哪一個……
黑麥能被琴酒派出來做随身保镖,必然清楚林庭語在組織内的真正身份和地位,當年的蘇格蘭也是這樣的,在正式見面的第一個晚上就得知了杜淩酒的代号。
如果認識到杜淩酒的價值,沒有任何人會不動心。
這樣一個本身就擁有極高的能力和聲望,還跟組織最核心的成員關系密切,掌握組織最深層的情報,連出個國都會被琴酒加派代号成員保護的重要人物,當下他近在咫尺,覆手可得——
這種巨大的誘惑,安室透自己之前就經受過。
當初在看見那張杜淩酒照片的第一時刻,他就本能地開始想象,如果這個人落到他手裡,被他關在保密的房間裡,與他單獨相處,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照片上那張蒼白而淡漠的面容擡起來,在他的手裡顯出了不一樣的顔色,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說出了唯獨他能夠聽見的話語,無論是什麼。
然後很淺淡地笑一笑。
仿佛在遙遠的記憶中,也有這樣一個很淺淡的笑容,就在他眼前,冰涼的皮膚緊貼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安室透猛地晃了晃腦袋。不是走神的時候,他必須馬上趕到那家酒店,開始準備現場——也要通知景,動手的時候可能要更謹慎一點。如果黑麥真的是美國官方人員,在美國的地界上被狙殺了,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黑麥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地盤還單獨行動。他的隊友會立刻反應過來,咬在後面,給他們接下來的行動造成極大的阻礙。
相比起來……
林庭語放在衣物堆上的手機震了一震。
清脆的風鈴聲讓他驟然回過神,然後發現自己幾乎是枕着手臂在浴缸邊上睡着了。自動加熱的浴缸讓水溫一直保持在一個舒适的,比體溫略高的程度,暖洋洋地讓人簡直想要這麼一睡不起了。
陰沉潮濕的黴味也變回了馥郁的香氣,替代了已經消散的水汽氤氲在周圍。
……那是一個夢嗎?
還是同樣的,失落在時間夾角裡的記憶呢。就像和黑麥那一個對話的片段,因為場景類似,所以成功浮出水面。
但和以前進入以及離開一段長長的、完整的故事記憶不同,林庭語這次醒來時,大腦感覺很清醒。像是完結了一件牽挂已久的事,見了一個期待已久的人,随之而來的輕松感像是剛剛好好睡了一個整覺一樣舒暢。
或許是因為,這次是他主動去撈取記憶?
以前的那些夢境,林庭語都是毫無準備地被拽進一整段長達數天的故事裡。他在這些故事裡能行動,能思考,也會遭受危險,感受快樂——所有的這些都在他“醒來”以後成為現實,因此他不能不費神考量,自己的一舉一動到底會對“未來”産生什麼影響。
而這一次,是環境适合,時機剛好,他跟随着着自己潛藏的心願,有意識地放松——放下心理和身體的防禦,徹徹底底地沉浸在識海深處。在流淌的記憶河裡,他随手掬起了一捧水,低頭去看,那裡映出了他自己和另一個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