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知道黑麥在問什麼,也很清楚對方在考量什麼——這個人并不打算評判什麼對錯,也不在乎林庭語的立場是黑是白。隻要林庭語的态度仍然是合作的,那他們就還有對話的空間。
而且,會問出這種問題,黑麥肯定早就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足夠與林庭語的回答相互印證。和看起來相當離經叛道的外表不同,黑麥的問詢風格一向傳統而且穩妥,很少拿話詐人。因為一無所知地去裝懂套話,隻會被老練的對手迅速試出底細,然後忽悠過去。
畢竟這個人從小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當年林庭語為了在警方留下入侵記錄,制造出降谷零寄存在朋友家的那枚存儲卡已經被奪走的假象,讓年少的赤井秀一扮演了那個入侵者,在警察面前堂而皇之地開展了一場疾速脫逃。
由于情勢緊急,林庭語當時并沒有來得及詳細解釋來龍去脈,從赤井秀一的角度,可能就是莫名其妙被他坑了一回。不過那時候他們的目的都是保護宮野艾蓮娜一家,所以赤井秀一并沒有表露出什麼真實的不滿。
之後因此而起的交往,雖然似乎主要是赤井秀一在随意閑聊和分享見聞,但也很難說裡面有多少是順勢詢問宮野艾蓮娜一家在港島情況的成分。如果林庭語沒記錯,赤井秀一總是保持着想要把艾蓮娜一家接到美國或者英國保護的态度。
不是不能理解,被黑暗勢力盯上了的親人漂泊在異國他鄉,總是不那麼放心。但或許是因為很清楚,自己的羽翼仍不夠成熟剛硬到足以保護重視的人,所以赤井秀一最後也沒有堅持把宮野一家帶走。
直到聶展青作出讓步,把宮野艾蓮娜重新送回日本。
再然後黑麥改名換姓,出現在了組織裡。
林庭語不是不能給出黑麥想要的回答,不管是透露一些有關實驗的情報,還是明确表達自己的态度。但在這種半公開的環境裡,都不太合适,誰知道這趟飛機上有沒有朗姆的其他耳目。
黑麥當然很清楚這一點,但還是肆無忌憚地越問越深。
為什麼?
這時飛機終于掙脫了狂風暴雨的包圍,穿過厚厚的雲層,來到了無垠的靜夜之上。薄涼的月光掠過舷窗,又被高速的渦流卷走,一絲也沒有留下。
回歸平靜後的機艙内開始多了很多悉悉索索的說話聲,有人開始起身走動,廚房那邊也傳來了杯盞碰撞的細微聲響。
黑麥等了一會,沒有得到回答,于是笑了笑。
“吃點什麼?”他把菜單遞過來。
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剛才的問題就這麼過去了。但當林庭語轉頭去接菜單,對上那雙直盯着他的綠眼睛時,又立刻明白事情遠沒有結束。
那是很透亮的綠色,燈光照進去能看見虹膜上清晰的紋路。被壓在帽檐或發絲下的時候顯得幽暗,但如果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免冠證件照上——
就好像曾經看過無數次一樣,腦子裡突然跳出了這樣的想法。
林庭語怔了一下,然後低頭看向菜單。
精美的菜單上印刷着大幅的餐點圖片,而說明它們昂貴來源和優秀品質的文字比圖片的篇幅還要大。可惜林庭語并沒什麼食欲,他随意翻了翻,選了道這家航司金牌推薦的熱菜,就把菜單合上了。
那雙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這時也沒有移動分毫。
這種仿佛被瞄準了一樣注視着的感覺,莫名讓林庭語有點覺得熟悉。他把菜單放到一旁,也沒有按鈴叫服務員,而是調整了一下坐姿,略側過身,對上黑麥的視線。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他很輕地問。
杜淩酒能給出來的東西,無非就是那些——權力,名聲,财富,建議,或許還有這具不太健康的皮囊。林庭語見過很多有所求的眼睛,那些眼睛裡或明或暗地燃燒着渴望,他能看出黑麥同樣有着隐而不發的需要,但這種需要似乎又有着微妙的區别。
比起從他這裡取走什麼,黑麥似乎更想要他自己伸手來要些什麼。但黑麥是這種有着絕不能先開口的微妙自尊心的人嗎?不可能吧。
赤井秀一注視着眼前的人。
座燈沒有點亮,艙内還籠罩在半明半昧的朦胧中。柔亮月光在這個人的輪廓上染了一層很淺很淡的白色,如同虛幻的幽靈一樣模糊不清。
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昏暗而奢華的房間裡。樣式繁複的水晶座燈沒有點亮,隻剩一窗月光,像紗霧一樣籠罩着靠在輪椅裡的人。
眼睛是阖上的。
赤井秀一很輕地合上了房門,但這點響動還是把對方驚醒了——或者對方也從未睡着,從那立刻如利刀般射來的審視眼神看,絲毫不像在放松地休息。
難道在緊張嗎。赤井秀一在心裡評價,但又覺得這個評價有點好笑。
他在來之前就得知了對方的身份——杜淩酒,在組織内與琴酒并駕齊驅的可怕角色,雖然一直潛在幕後名聲不顯,卻不聲不響地将這個傳承近百年的黑暗組織重新洗牌,用時僅僅不到半年。
當然,琴酒解決了大部分的麻煩,也因此積累了足夠的威信,足以坐上新生烏鴉軍團的首座。但那些推杯換盞間的利益制衡,以及隻是聽到隻言片語的描述,就能體會出十分兇險的勝局,背後操刀的是誰,組織裡沒有人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