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林庭語恍惚了一下。
然後他立刻意識到,在什麼情況下,旁邊這個正在開車的人,才會用這種僞裝得毫不走心的恭順态度,叫他“林先生”。
那是在對着杜淩酒的時候。黑麥對着杜淩酒的公開場合裡。
從組織裡的地位對比看,黑麥當然需要對杜淩酒表示出足夠的尊敬。但從他們真正的關系上看,赤井秀一自然有理由對林庭語表現得更随意——
畢竟他們曾經是多年的筆友,而且對彼此的身份一清二楚,不是嗎?
黑麥一邊打燈轉彎,一邊把林庭語身上蓋着的柔軟毛毯提了提:“這種天氣,飛機肯定會晚點。到了機場還要等的,用不着在車上看文件。”
拉到最高檔位的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快速來來回回,但還是沒有辦法讓視野變得足夠清晰。這樣的豪雨——如同先前在陸陽的那個一居室外看見的猛烈雨勢,讓林庭語有種夢境和現實交錯融合的錯覺。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垂眼望向搭在腿上的文件。打開的硬塑文件夾裡是一疊A4紙張,看起來像是某個人的簡曆。往後翻去,就是一些更為詳細的,例如家庭關系、性格嗜好之類的私密情報了。
林庭語重新把視線聚焦在第一頁的半身照上。
大石信久,男,64歲。
曾在日本警察廳任職,病退以後到東都大學任教,數年後又以民間專家身份加入了國家公安委員會——這次輪到警察廳的長官向他彙報工作了。
這種過分順暢的仕途,通常意味着他的家族有着相當的能量。林庭語仔細閱讀了一下家庭關系的欄位,果不其然地在裡面找到了幾個時常會在日本新聞報紙上見到的名字。
而且,大石信久這個名字,似乎也很眼熟——
“大石先生為什麼要去美國開生日會?”黑麥這時以閑聊的語氣開啟了話題,“也一把年紀了,跑來跑去的不怕閃了腰。”
——啊。
林庭語驟然想起了那位站在上蹿下跳的學生裡也巋然不動的老人……以及對方的不思議衆目前犯殺人案受害者身份。
算了。人不是沒事嗎,也不算案件了。
林庭語重又翻了翻大石先生的資料,然後掃了黑麥一眼。黑麥會意地開口:“這裡沒有裝什麼監控,聊聊天而已,我不會往外說的。”
如果這輛車裡真的沒有任何組織耳目可及,你想必也不會叫我“林先生”了。
林庭語考慮了一下,然後順着黑麥的話頭,語調平淡地接過話題:“他的關系網在那邊——不難想象吧。”
黑麥挑起一邊眉毛:“哦?是那份資料上寫的嗎。”
林庭語很輕地笑了一聲,合上了文件夾:“有沒有寫,你難道不清楚嗎?”
“文件夾從琴酒那裡出來是什麼樣,到你手上就是什麼樣。我隻是個負責跑腿的快遞員,這種私拆包裹的指控我可不能接受。”
黑麥說着抗議的話,語氣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甚至還輕松地吹了聲口哨,為自己成功加塞進了排成長龍的車列裡慶祝,看起來心情不錯。
副駕駛的林庭語這邊卻顯得格外沉悶。
因為背景信息這一刻正湧現在他的大腦中,以熟悉的節奏。
在結束了在日本的交流後,明山公安大學教授林庭語按照原本的行程安排,回到了港島自己的家中。
半年後,先前在交流期間,作為官方代表負責接待他的大石先生寄來了一封包裝精美的信,禮數備至地邀請林庭語參加即将在曼哈頓舉行的生日宴會——雖然這個地點看起來多少和古意盎然的信劄不搭了。
林庭語本來是不打算去的。他腿腳不便,除了必須的公務,連門都不怎麼出,更不用說漂洋過海去到另一個國家了。
但他整理資料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位大石信久先生的長兄大石昌幸,是他父親林舒成生前的忘年交,還來參加過葬禮。對方逝世時,林庭語也禮尚往來,前去日本吊唁了。
如果考慮到這一層關系——特别是考慮到大石信久先生半年前才差點當着他的面不行了——那麼去參加一下人家的生日宴會,似乎也是必要的社交禮儀。
因此林庭語把各項事務一應交代給助手,特别是要定期檢查照看還在長期病房裡躺着的陸陽,就準備出發了。
出發之前,他照例把行程報備給了琴酒。
作為組織在港島地區的唯一合作人,林庭語有事離開港島的時候,都需要知會一下組織,以防出事了說不清楚。按正常流程,他的動向都需要對“那位先生”彙報。但實際操作起來——也屬于某種隐形的優待——跟琴酒發條信息就完事了。
本來這不算什麼大事。按以往的情況看,琴酒一般是回個“知道了”。要是剛好行程重疊的話,琴酒會順路過來接他。
但這一次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