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看起來樣式普通到無法追蹤,幾乎所有首飾品牌都會有的基本款銀鍊,是降谷零從黑田兵衛那裡拿到的唯一一樣,跟艾蓮娜醫生失蹤有關的物件。
景認得這條鍊子。它上面本來穿着一枚戒指,那其實是一個帶有定位功能的微型通話器,是他留在景家裡用于保護的。但是艾蓮娜醫生的那個侄子闖入景的家裡以後,不知道怎麼發現了這個戒指,順手就拿走了——然後随着被捕,落到了日本公安警察的手裡。
戒指是重要證物,被日本公安歸檔保存了。但後來聽說是神秘失蹤了。
用來挂戒指的這條銀鍊,經過科搜研的反複檢查取樣但一無所獲後,被耐不住懇求的黑田兵衛在移交證物時故意漏下了登記,然後轉交到了降谷零手裡。
“給你留個念想吧,别再問了。”對方當時是這樣說的,“這不是你所能承受的黑暗。”
是什麼樣的黑暗呢?
什麼樣的黑暗,能讓一間經營良好的診所突然挂上停業告示,讓一家三口平白無故人間蒸發,隻是敷衍地給關系人群發了一封郵件:“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我們準備到海外繼續學術研究了。”
說是繼續學術研究,但無論是宮野厚司還是宮野艾蓮娜的名字,都再也沒有見諸報導,也在論文庫裡搜不到新作呢。
……是像景這樣,仿佛連意願也會被操縱的黑暗嗎。
降谷零知道自己失憶過兩次,而且兩次都跟艾蓮娜醫生有關。
第一次,負責檢查的醫生說大概是被爆炸引發腦震蕩的後遺症。而且小孩子的大腦正在發育中,記憶的新陳代謝很快,總之降谷零忘記了艾蓮娜醫生失蹤前幾天内發生的事。
第二次,同樣是爆炸。
兩次爆炸的共同點隻有一個:他失去記憶的時候,黑田兵衛都在場。第一次黑田兵衛就在他身邊,但對爆炸的詳情諱莫如深;第二次爆炸發生的時候黑田兵衛剛好去疏散人群了,并沒有在他身邊,于是這次就連黑田兵衛也不知道情況了。
隻是公安警察在事後的調查中,似乎在人魚島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線索,所以黑田兵衛才會把這兩次事件聯系起來,并且告誡降谷零不要再接觸了。
降谷零記得自己是為了尋找宮野艾蓮娜才去的人魚島。不過在登島之後,他的記憶就一片模糊了。他隻知道自己再次恢複神志的時候已經是在東都的醫院裡,陪在床邊的好友慎重地在他手心寫字,是一個簡單的音節,像個人名:
りん(凜)。
“你說你馬上就又會忘記。”小小的好友這樣寫道,“讓我幫你記住。”
降谷零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剛退燒以後皮膚上全是冷汗,隔着一層薄薄的皮肉,底下就是貌似堅不可摧的顱骨。
那塊骨頭仍然完整而結實,但它保護着的大腦裡面,已經少了什麼。
他轉頭望向床前的好友,對方那雙澄澈的藍色眼睛裡滿是不安和内疚,顯然是想起了之前那個不翼而飛的備份存儲卡。
“……好的,我現在記住了。”降谷零說,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滴水未入而顯得幹澀,“謝謝景,你做得很棒。”
其實降谷零完全不知道那個“凜”是什麼人。
但如果他自己之前說的是“馬上又會忘記”,那麼在他還有記憶的時候,應該是預料到了什麼。
而且,“又”。
意味着上一次的失憶,也不是單純的腦震蕩引起的。
兩次失憶都可能跟艾蓮娜醫生有關,兩次失憶也很有可能跟這個“凜”有關。
——甚至極有可能,就是這個“凜”造成了他的失憶。就像受害者總會在死前掙紮着提示兇手的名字,降谷零覺得自己在那時,應該也是在拼命想要記下來,誰才是拿走了記憶的人。
如果他的失憶和那些連公安精英警官都不願開口的黑暗有關——
那麼,是為了掩飾黑暗,才讓他失憶嗎?“凜”。
不。
黑暗自有其行事規則。如果想要讓一個知情人閉嘴,直接除掉他是最徹底的方案。操縱記憶這種事太過麻煩,而且還有日後可能被恢複的隐患,遠不如直接殺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簡單。
那個“凜”,就像為了不讓他惹上麻煩,選擇不告訴他情況的黑田兵衛一樣,恐怕是為了保護他。
降谷零拿這個名字去試探過黑田兵衛。公安警官露出了一點驚愕的神色,顯然是知道的。
但黑田兵衛不肯說——後來黑田兵衛好像在國外卷入了事件,受傷昏迷,被轉入了特殊病房長期監護,降谷零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詢問了。
他父親的恩師和舊上級,退休後在大學教書的大石老先生倒是很喜歡降谷零,經常招待他去家裡玩,也願意給他講許多秘辛。但唯有這件事,大石老先生也同樣緘口不言。
“你要知道,零君,公安警察可是一群最喜歡違規操作的家夥。黑田區區一名警員,截留證物的時候都毫無愧疚之心——哈哈哈,很奇怪我怎麼知道的嗎?我也很關注這個案子。那小子連簽收單都僞造了一份,卻忘記改掉科搜研的器材使用記錄,還是我讓兩個學生出手幫他善後的……實在是太不謹慎了。”
老先生在茶湯的霧氣中狡黠地眨了眨眼,拉起衣袖,将一枚陶杯放到降谷零面前,清澈的茶湯倒映出少年人困惑的臉。
“所以你想,更高的,更大的人物們,他們會做什麼呢?他們會做的,可不止是黑掉一條無足輕重的小鍊子哄哄小孩。”
降谷零感到呼吸有點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