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琴酒提着槍盒出現。
看見貝爾摩得的摩托車轟鳴着沒入基地後的密林,看見波本從那輛熟悉的白色馬自達RX7上出來,習慣性地擡頭環視四周——接着對上了他的視線。
波本的目光裡出現了一絲訝異,但他立刻低下頭去關上車門,若無其事地走進了樓棟裡。
——再之後,就是琴酒抱着杜淩酒出來,把人放進黑麥的車裡了。
松田陣平摁滅了煙,下樓發動自己的車,遠遠跟了上去。
他不應該跟。他還沒想好見面要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在那樣長久的——像是逃跑一樣的暌違後,他應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對方面前?
杜淩酒——林庭語還記得他嗎?如果記得的話,他留下的印象是什麼呢?一個萍水相逢後直接人間蒸發的過客……還是一個騙子?
但他馬上就知道了。
黑麥的車中途停下了。松田陣平也跟着靠邊停車,看到黑麥把杜淩酒放到路邊的一間露天咖啡館外的座位上,然後說了幾句話就開車離開了。
松田陣平遙遙望了那邊一會,下車推上墨鏡走過去,在林庭語旁邊的位置坐下,盡可能壓住不斷掙動着想要蹦出來的心髒,打了個招呼:“你好。”
對方好像在想什麼事情,過了一秒才擡眼看了看他,露出了然的表情,語調平靜得像一條筆直的線:“你好,卡登席德。”
——他知道了。
松田陣平那時隻覺得仿佛有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來。大概是他沉默得太明顯,杜淩酒反而露出了一個極為輕微的笑容:“别緊張,我沒有打算追究你什麼。說到底也隻是組織的任務而已,你沒有做錯。”
真的沒有做錯嗎?
雖然任務還是失敗了——直到離開,松田陣平也做不到執行那個最終的指令。他沒有辦法頂着林庭語信任又縱容的目光,把對方推進深淵。隻要想到那雙滿懷溫暖笑意的茶色眼睛裡會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就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朗姆似乎也沒有真的指望他,甚至對他過分敷衍的報告都沒有回複。他本來以為朗姆隻是一時興起,事情就這麼過去了,還準備等風頭過了以後,悄悄回港島去見林庭語一面——
然後他就聽到了……杜淩酒的故事。
前途無量的心理學家,最年輕的公安大學教授,在一場意外中徹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之後就沉寂下去,被朗姆親自招攬培養,成為了組織在港島的備選合作人——在“曙雀”叛逃後,成為了唯一的主選。
組織長期在C國滲透不進,因此對杜淩酒極為重視,連當年在日本分部風頭無兩的頭号殺手琴酒也派過去,協助杜淩酒處理了一段時間的事務。以琴酒向來多疑又強硬的作風,竟然也沒有一言不合把杜淩酒殺了,反而逐漸傳出了兩人私交甚笃的流言。
把這些告訴松田陣平的時候,土井菜奈歎了口氣,将面前的菜盤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知道了吧,别再惦記他了,我可不想哪天聽到你被琴酒幹掉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為組織的任務,松田陣平不會去到港島,認識林庭語,也不會有之後的一切發生。
但如果不是因為組織的任務,他也不會猝然離去——有他守在一旁,應該不會有那場徹底扭轉林庭語人生的意外,也不會有杜淩酒的出現。
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讓昔日對視的兩人此刻近在咫尺,卻再也沒有傳來當年怦然的心跳聲。
連語氣都是平淡的:
“沒關系,不重要,都過去了——啊,接我的人來了,我先走了。”
然後落入了另一個高大男人的懷抱,被送上了車,直到車輛的尾氣都在逐漸布滿街道的細密雨絲裡徹底消失,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直到墜入這場美好到不真實的,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的夢境裡——
松田陣平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幾乎有點難以辨識到底說了什麼:“不倉促的。”
他注視着林庭語還在按揉肩膀的手。他曾經在對方沉睡時無數次撫摸過這隻手,輕易就能從指間扣住。在細細骨骼上覆蓋的薄薄一層肌肉,根本什麼也抵抗不住——不管是槍械擊發那一瞬間的推力,還是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
“……不倉促的。”他重複道。
甚至有點太晚了。
在那麼多年——那麼多個想起就會無法入眠的夜晚之後,他終于等到了這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