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有點驚訝,但還是及時穩住身形,回過頭來。
站在後面的果然是蘇格蘭。似乎還是在出任務的路上,穿一身容易行動的運動風休閑服,背着一個黑色的貝斯包,裡面向來裝着狙擊槍。
其實按理說,這就是個普通的鄰居偶遇的場景,寒暄兩句,再各自趕路,就結束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蘇格蘭出現以後,整個空氣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
沖矢昴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并沒有松開林庭語:“是的,目前還是朋友——應該是吧?林君。”
林庭語:“……”
目前還是朋友,那下一秒會翻臉嗎。
他其實有點心虛。在他有限的記憶裡,跟成年黑麥和少年秀一打交道的兩次都不算太和諧,特别是少年秀一被他使用得相當徹底,而且在那之後他就脫離了記憶,也無從知道自己有沒有好好善後。
于是林庭語隻能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蘇格蘭微笑:“恕我直言,普通朋友好像不會在大街上拉着手靠這麼近呢。這位先生不覺得現在的動作,稍微有些冒犯嗎?”
“雖然不知道您是以什麼樣的立場在進行這種指摘,不過——”沖矢昴挑了挑眉,“單純就您剛才形容的場景而言,隻要當事人欣然接受,就不叫冒犯,而叫情趣了。”
……
突然間好像氣溫就驟然下降到了陽光也無法挽救的程度。
林庭語産生了某種不妙的預感。
但他在這方面的預感一向都來得太晚了。隻見前方的百貨大樓門外走來一對夫婦,妻子正甜甜蜜蜜地挽着丈夫的手臂湊過去說着什麼——在認出那對夫婦的面容時,林庭語就下意識地想要甩開沖矢昴的手,但是那位妻子已經驚訝地喊出了聲:“諸伏先生?”
林庭語:“……”
怎麼工藤夫婦還記得諸伏景光啊——哦對,他可是工藤優作的電影主角。希望有希子女士不要順便也記得另一位主角……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工藤有希子立刻松開丈夫小跑上前,熱情地對蘇格蘭說:“正好想找你呢!因為上一次的出道作品銷量相當驚人,編輯拜托我務必繼續創作,最好能做成一個系列——呃……”
她的視線落到林庭語這邊,又轉向仍然和林庭語握着手的沖矢昴,再回來時染上了狐疑的神色:“諸伏先生,這位……是?”
諸伏景光:“……”
林庭語:“……”
林庭語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了。在他終于脫身出來的時候,沉默片刻的諸伏景光忽然微微低下頭,露出了一個黯然的笑容:“這是林先生的弟弟。”
工藤有希子恍悟:“哦!是這樣。怪不得和林先生長得這麼像。”
她的視線在三人之間反複打轉,然後來到林庭語的面前,熱情地伸出手:“你好呀,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叫我有希子就好了。啊,站在街上聊實在有點累呢,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咖啡廳,要去坐一下嗎?”
林庭語直覺她想說的并不是這個,但這時他也沒有别的選擇,隻能跟工藤有希子握了握手:“您好。我稍後還有事,改天再約可以嗎?”
沖矢昴在他身後笑眯眯地說:“有希子女士,非常抱歉擋了您的興緻,但是林君今天的時間是我的哦。”
工藤有希子露出一點震撼的表情,然後扭頭望向諸伏景光。沒有辜負她期待的目光,諸伏景光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是要把林君帶去哪裡?”
沖矢昴針鋒相對地說:“與你無關吧。打聽這麼詳細,你是林君的監護人嗎?”
諸伏景光短促地笑了一聲:“恐怕我确實是。”
他不再看沖矢昴,而是直接走上前來,大海一樣平靜的藍色眼睛直直望向林庭語:“很抱歉之前沒有向你詳細說明,不過我是你哥哥的法定伴侶,有希子女士可以證明。如果對世俗的稱呼感到棘手的話,繼續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從這一層關系上,我也算是你的監護人。”
林庭語:……
那份結婚許可,分明是僞造的。
但既然工藤有希子能佐證,說不定其中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内情。而且直接在這裡指出結婚許可的簽名問題,會給諸伏景光帶來很多麻煩,并不合适——諸伏景光大概是吃定他不會公開拆台,才大膽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張了張口,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忽然波濤洶湧起來。
林庭語怔了一下。
……其實也沒有那麼吃定的,對嗎?
雖然面上十分鎮靜,但仔細看的話,諸伏景光的嘴唇抿得很緊,握着貝斯包背帶的手指也相當僵硬——是緊張的姿态。
諸伏景光知道他随時可以拆穿這個謊言,後果也難以承受,但仍然說了出口——就像之前猶豫再三,仍然送到了他面前的,那份保存完好的,僞造的結婚許可一樣。
承認僞造的時候也坦然地承認了就是自己所為,絲毫沒有留下誤解的餘地。
明明是危險的舉動,卻一再做了出來。仿佛是曾經那個年輕的蘇格蘭,孤注一擲地把有限但已經到最大限度的誠意擺在他面前,然後什麼也不做,就隻是等在那裡,靜候裁決。
無論結果如何,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已經竭盡全力。
而且……會踏出這一步,想來并不是諸伏景光自己的問題。好比人站在高崖深谷之上,隻有一條鐵鍊作為道路,第一步出去站穩了,才有膽量再走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在山澗的勁風中搖搖晃晃,也不肯後退——已經無法後退了。
如果要防止這個人踏上命懸一線的鐵索,就要在一開始,隻是淺淺試探的時候,用力晃動這根鐵索,告訴他十分危險,趕緊退回安全的區域才行。
然而林庭語顯然沒有。
當年他近乎縱容地留下了蘇格蘭,甚至還出手替蘇格蘭把這根鐵索控穩了。他現在還要替諸伏景光遮掩這個他們心知肚明的謊言,并且注視着他一步步繼續向前走來。
再怎麼大膽的謊言,也是他放任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