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确認了環境安全，為首的一名安保人員朝對講機裡說了什麼，接着走到加長轎車的後座車門旁，恭敬地俯身敲了敲車窗。

車門打開了。

一名穿着燕尾服，像是管家模樣，約摸五十歲的老人率先下車。他表情肅穆，姿容端正，銀發根根不亂地梳到後腦，西服也一絲不苟地扣緊。他同樣在掃視着周圍的環境，似乎在評估這裡是否合适自己的主人駕臨。

碼頭旁守着的酒店門衛這時殷勤上前，似乎是想要過來代為停車，被一名安保人員制止了。

“我們自己的司機會處理車輛。”安室透聽到他用不太熟練的粵語這樣說道。

門衛面露不甘心的神色，但還是規矩地離開了，沒有糾纏。不甘心是正常的，畢竟這樣的豪車通常代表着豐厚的小費。但有時候也是會來些這種對安全要求很高的顧客，不放心把車輛交給陌生人，通常是各國政要或者豪門。

會是誰呢？

如果是政要，應該會提前将這條街清場。但是豪門的話，又有些說不過去——剛才那名保镖舉起對講機的時候，敞開的西服外套裡隐隐顯出腋下槍帶的輪廓。這種槍帶通常是隐蔽性要求更高的便衣警察和特工人員的偏好。如果是一般的軍警或者商業保安，基于快速拔槍和震懾宵小的需要，會選擇腰挂式之類的露在外面的槍套。

安室透聽說港島禁止私人持槍，有過美國議員因為夾帶了槍支入境被起訴的新聞。所以這些人即使不是官方人員，也應當和港島官方有着密切聯系吧。這可不是什麼普通商業大亨能做到的事。

而且——那個保镖說話時，好像是熟悉的，日式發音的方式，也令安室透十分在意。

是日本人嗎？

他的猜測很快被證實了——那名保镖轉回去向燕尾服老人彙報道：“報告大石閣下，一切正常，沒有可疑對象。”

用的是日語。

老人微微颔首：“做得很好，加藤警部。”

然後他轉過身來，即使俯下身也仍然挺直着腰闆，單手扶在車門框上遮擋着，防止将要下車的人碰到頭，然後用穩重的語調說道：“煩請移步，降谷君。”

——！

安室透瞳孔巨震。

他的姓氏并不算十分稀有，但也不是到處可見的那種。如果考慮到随同負責保安工作的人是警部——已經是相當高級的職位了，而且日本警察序列裡會被派出來執行便裝安保任務的，通常隻有公安警察——那麼與日本公安有關，他所知的範圍裡，唯一的降谷……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裡，一個即使在夜色裡也格外奪目的淺金色的小腦袋從那輛車裡冒了出來。

然後是一隻手——顯然是孩童的手，從黑色的西服衣袖裡伸出來，套着白色的絲織手套，扶在了車門上。

……

………………

安室透眼睜睜地看着大概有十三四歲的自己出現在那輛車旁邊，老人正在小孩身後關上車門。

他小的時候原來是這樣一幅樣子嗎？滿是稚氣的面龐上，是與年齡毫不相符的冷漠神情。像這樣的年齡穿上成套西服，本來會顯出一種反差的可愛。然而在這個孩子身上，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正裝與沉着冷靜的表情和禮儀标杆一樣的姿态相互映襯起來，呈現出一派令人不敢輕慢的氣勢。

幼年的降谷零此時正拈着一張打開的請柬輕輕晃動。随着他的動作不斷輕微變化着角度的卡紙，在牌樓四周的霓虹豔光裡現出變幻的水印花紋。

他擡頭望向前方的水廊和巨船，眸中同樣閃爍着莫測的光芒。

“禮物都帶上了吧。”

降谷零折起請柬，向外遞出去，老管家立刻雙手接過了請柬，随後躬身遞上一個打開的文件夾：“已經按吩咐準備好了。這是禮單，請您過目。”

降谷零掃了一眼夾在最前面的那張印刷精美的紙，然後從西服内袋裡取出一枚指甲蓋大的存儲卡，扔到文件夾上。

“加上這個——”他的語調漫不經心，“聶警官應該會親自檢查我的禮物吧？登記的時候替我備注一下：失物奉還。”

“……”不着痕迹地移動到附近的安室透。

他這個夢也太過離奇了，專程跑到港島給聶展青送禮，怎麼想也不可能。到底是日有所思了個什麼東西才會夢到這種事啊。

然後他聽到那位老人說：“是。請問現在修改禮單嗎？”

小孩搖了搖頭：“不用了，本來也不是給林的東西，不用算在那堆禮物裡面。而且林收到的禮物想必很多，并不會真的一一查看，寫了也沒用。”

他從領口勾出一道銀鍊，墜在下面的，是一枚锃亮的子彈殼。

“這才是，我要給林的真正禮物呢。”

降谷零一直沉沉的神色裡，突然帶上了一絲笑意。

安室透：……

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當他露出那種表情，下一刻恐怕就有人要遭殃。而且看起來，要遭殃的，恐怕是——

他轉頭望向那座巨船。

你在那裡嗎？林（りん）。

“唔诶好啦就到這裡行啦，林醬應該看不見了，可以放開我了吧？我身上真的還有傷啦，不信我現在把衣服脫掉給你看看——”

好友浮誇的讨饒聲讓安室透一下子回過神。他用力閉了閉眼，把夢裡那種靡華而又陸離的景象驅散，轉瞬間就恢複了嚴厲的表情：“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