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一晚上被連續拐走兩次的人,此刻正坐在嬬戀村村民熱情提供的面包車的後排座位裡,低頭看着手機發出指令:“避開所有我剛剛給你那個地點向外輻射的道路,特别是可以通往其他縣府的大型公路——常用的近道也避開。”
林庭語可沒忘記那輛保時捷絲滑鑽進小巷的英姿。
“好的好的沒有問題——還有我能問一下是為什麼嗎?”
萩原研二熟練地挂檔加速,那個盛産卷心菜和寵妻老公的村子很快就被他甩在了後面。一路過去倒是十分順利,也沒有什麼圖釘或者大漢突然出現阻擋。
林庭語平靜地說:“因為琴酒要來。”
萩原研二差點一腳油門沖到山崖上了。他在車毀人亡的最後一刻及時調轉方向,面包車滑出一個極其抽象的大大的“S”,重新回到了道路中央。
“——琴酒為什麼也會來?!哦……是因為曙雀嗎,總不可能真的是氣瘋了親自來殺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庭語擡頭看了他一眼:“曙雀應該是主因。不過如果能順手幹掉你,他估計還挺開心的。”
萩原研二:“……救命。”
雖然早在下定決心帶着林庭語脫隊跑路——早在把車開進那家溫泉旅館之前,他就已經有了面對暴怒的琴酒的覺悟,但是真的從林庭語口中聽到這一點時,萩原研二還是有些說不明白的情緒。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啊,林先生,這樣的發言也實在是太冷酷無情了吧。”
林庭語頓了一下,然後很輕地笑了一聲:“真的嗎?可是,這難道不是你自己的願望嗎?”
在那枚在林間月下緩慢擺動的,小小的半透明的戒環中,萩原研二又再看到了那隻暌違已久的眼睛。
但這一次,不是細長的、屬于捕食者的豎瞳了,而是一隻在月光裡泛着淡淡暖意的,茶色的圓潤眼睛。
連同樣的淺淡的微笑,都洗去了死亡的沉寂和冰冷,而變得悅目可親起來。
他在這樣仿佛被接受着、被包容着,好像可以放心大膽地解除對身體一切控制的目光裡快速沉浸下去,進入到一片暖洋洋的白光裡。
白光散去時,萩原研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好像還是小學生的樣子,坐在矮牆邊,衣服髒了,臉和手都花了,眼眶紅紅的——啊,怎麼這麼糟糕,自己有過這種狼狽的時刻嗎?不會吧,研二醬從來都是班上最受歡迎的一個,什麼時候被欺負過?完全想不起來了呢。
……想起來了。
因為見到隔壁班的轉校生被圍着好像要開始打架的樣子,所以趕緊去解圍。雖然當場沒有打起來,但放課後差點被堵了小巷。長姐聽說以後從隔壁學校帶了幾個人特地趕來,狠狠地兇了那群人一頓。大概是懾于高年級學生的威脅,那群人總算沒有直接動手了,但是其他騷擾一點沒落下——從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的萩原研二看來,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幼稚手段。很可惜,對同樣幼稚的小孩子來說,幼稚的手段已經足夠了。
萩原研二走過去,蹲在小小的自己旁邊,輕聲說:“别哭啦,馬上就會好起來了。”
然後他彎起眼睛,看向另一側。那個有一頭亂蓬蓬的黑色卷發的轉校生從牆角邊冒出來,往這邊看了一會,抿起唇,一臉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喂,别哭啦。我把他們都揍了,你要是不解氣,我把他們再帶到你面前揍一頓。”
轉校生停在矮牆邊,别别扭扭的一副想靠過來又不想挨太近的樣子。過了半晌,他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簡單,一看就是校門口便利店出品的炒面面包,塞到滿臉驚訝的小萩原手裡。
“以後放學你跟着我走,他們打不過我的。”他這樣說道。
是的是的,在拳頭的方面,即使再大點的孩子也不是松田陣平的對手——這可是有家傳淵源的,要技術有技術要力量有力量的金牌選手呢!
但是,解決問題的途徑也并非隻有強硬的壓制哦。态度放軟一些,引發對方潛藏在心底的同情,然後再不動聲色地點明後果,加重畏懼不安的情緒。這樣連消帶打的一套,擺平幾個色厲内荏的小屁孩,對萩原研二可以說是輕輕松松——他從小到大闖過無數次禍,每每氣得長姐想揍他,但都成功逃過了懲罰。
然而那時候他隻是笑了起來:“好哦,拜托最厲害的小陣平保護我可以嗎?”
“……笑得難看死了。”對方如此說道,但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這個約定履行的時間出乎萩原研二意料的長。他們經過了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甚至大學的專業也報了同一個。松田陣平一直有好好地記着當初說過的話,一邊抱怨一邊把他惹來的人趕走。
這讓萩原研二變得更為肆無忌憚了。他本來在家裡就是受寵的幼子,在外面又有兇巴巴的幼馴染替他收尾,即使偶爾在危險的邊緣試探一下,最後也還是會安全落地——隻除了那一次。
跟蹤松田陣平時已經隐約察覺到某些危險,但醒來後的渾身生疼和完全陌生的環境還是讓他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封閉的,充滿各種難聞味道和哀嚎哭泣聲的黑暗船艙,以及後來雖然潔白明亮卻狹小而冰冷的囚室,陌生的語言,不懷好意的笑容,沒有标簽的藥片,像是評估某種貨物價值幾何一樣的審視目光,一切都是那樣令人恐慌不安。
“隻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他成功地自救了,他從那個實驗室裡逃了出來。很多人後來聽說他的事,都稱贊他簡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