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記得在船上眺望人魚島時看到的景象。這座島像是剛長出來的時候就被打歪了腦袋一樣,山頭向東側歪下去,滑到盡頭形成了一道臨海的斜坡懸崖。
渡輪走的是西側,所以他沒有看清懸崖那邊的情況。但是從大體的印象來看,東側應該是密布着茂盛的樹林,沒有島嶼西側一樣散布的房屋。
那裡有什麼?
降谷零有心想問,但日野驅擺明了不想說,估計問了也隻會得到不走心的回答,所以他本來決定稍後自己去看。
沒想到現在日野驅直接把他帶到了這裡。
日野驅的目标确實是那段高懸于海面上的山崖。雖然這座山并不算高,但由于滂沱大雨造成的阻礙,他們還是艱難跋涉了将近二十分鐘才來到懸崖頂上。
踏入那片茂盛的樹林裡時,降谷零知道了為什麼這一帶附近沒有民房。
這是一片墓地。
是許許多多座墳墓聚集而成的,望不到盡頭的墳群。每一塊木質的碑座後,都是一個稍微凸起的土堆。這些土堆有大有小,有些看起來像是家族一樣聚集在一起,有的卻孤零零離群索居。
樹林外綠草如茵,這片樹林裡的土地卻十分平整,上面沒有任何一根雜草。
被非常精心地照管着。
“這是……這個村子的公共墓地嗎?”降谷零不禁問道。
日野驅搖了搖頭:“這是人魚的墓地。”
“……人魚?!”
那不是傳說中的生物嗎?
降谷零大為震撼,立刻開始查看這些墓地,然後發現每一塊木碑上都畫着一些圖案。這些圖案像是某種猛獸在沙地上随意劃出的爪痕,細長而彎曲,沒有折和點,如同某種符咒。
每塊木碑上大概有五到六個這樣的圖案,有些碑面上某幾個圖案和其他碑面上相同。毫無疑問這是某種文字,而且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文字——
是人魚的文字。
這個念頭升起來時,降谷零感到了荒謬。他在來的路上讀了人魚祭典的宣傳單。據說島上有一位幸運的老婆婆吃了人魚肉,因此得以長生,過了一百一十歲的生日仍然行動自如,被尊稱為“命様”。
但是人魚如此密集地、普通地葬在這裡,隻要挖開墳墓,忍着惡心吃下一口腐爛的肉,就能長生不老的話,這座島上的“命様”早該遍地都是了。
他提出了疑問。
日野驅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你怎麼理解人、魚呢?”
怎麼理解人魚?
儒艮,鲛姬,mermaid,怎麼稱呼都行,總之就是一種活在傳說中的,具有特殊能力的類人生物吧。但這種答案不值得專門地問,所以一定不是正确的答案。
那麼返回來,考慮到日野驅那個特意的停頓,按字面意義思考的話——
“人魚”,即是,“人”和“魚”。
降谷零感到一陣涼意從脊背上竄起來。
人體蜈蚣之類的瘋狂故事他也是聽過的,但從未想過,這種事會有朝一日,如此直白地出現在面前。
日野驅歎了口氣:“是哦,所謂‘人魚’,在這座島上其實是一個統稱,用來指代那些人和動物拼合的實驗體。至于結果,就像你看到的,這實驗成功率不怎麼高。”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降谷零不可置信地發問。
“為了提取它們長壽的基因,并且同化到人類的身上。”另一個聲音回答了他。
降谷零猛然回身。
幽暗的密林間,慢慢走出來一個人。巨大的黑傘籠罩住他的頭臉,隻露出了風衣包裹着的修長身軀。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降谷零有些恍惚,但那低低的,帶着笑意的聲音一下子把他的神志拉了回來。
“水生動物盛産壽星。北冰洋裡的弓頭鲸可以活到兩百歲以上,而它的鄰居格陵蘭鲨魚壽命更是它的兩倍。研究人員把它們的基因圖譜重繪了一遍又一遍,标本的生化分析,環境微量元素,食譜組合,各種因素都考慮在内,反複建立和修正了模型,仍然無法在人身上複現它們長壽的奇迹。所以有一個天才的想法提了出來,為什麼我們不能讓這些動物和人連接在一起,令它們永葆生命力的奧秘直接作用到短命的人類身上呢?”
異體共生。
這個詞一下子劃過了降谷零的腦海。
因為艾蓮娜醫生的研究領域和抗衰老有關,所以降谷零以前也出于好奇去查過一些相關的資料,發現人類在追求長生不老的方面總是相當激進。
其中一類相當有名的研究是小鼠的異體共生實驗。将一隻老年小鼠和另一隻年輕小鼠縫合起來,在它們之間建立血液循環甚至是器官共享之後,科學家們驚訝地發現,老年小鼠的身體狀态變得年輕起來了——不但記憶力獲得了提升,骨骼、肌肉和髒器的指标數據也更接近于年輕小鼠。
無數人想要破解原因,有人提出是因為身體中的某種特異蛋白,也有人提出是血小闆的功勞,至今沒有結論。
但是,如果不想深究原理,隻想得到返老還童的結果——
最快捷的途徑,自然是直接在人體上做試驗。确定了成熟的手術方案,就可以開展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