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就讓他……”
迷迷蒙蒙的,時遠時近的聲音,是誰在說話嗎?
“……我絕不同意!”
林庭語一下子清醒了。
他的身體還是剛從深眠中途驚醒一樣的沉重,面部肌肉也仍然是放松的狀态——過于放松了。應該是用了某種全身麻醉劑,導緻肢體的響應速度遠低于平常的水準,大腦的指令像慢吞吞的烏龜,爬了半天才讓收在身側的小指輕輕繃緊了一下。
林庭語等了一會,才微微睜開眼睛。昏暗的天花闆散發着幽幽的微光。說話的聲音似乎是隔着什麼屏障,模模糊糊的有些字眼聽不清楚。
沒過多久,像是穿着棉布鞋或者皮底鞋一類軟底室内鞋的,非常輕微的腳步聲,取代了人聲在向這邊靠近。
林庭語立刻閉上眼睛。幾乎就在同一刻,砰的一聲,有人用力摔上了房門。
腳步聲停在了他身邊,有兩道。紙張翻過的摩擦聲響了起來。
“他怎麼還沒醒?”陌生的成年女性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的樣子。
“IR-2651号體質比較虛弱,基礎代謝率很低。宮野博士之前囑咐過,他的恢複會比普通人慢很多,要求我們加強監護,謹慎用藥。因此我們把監測儀的頻率設成了最快的15分鐘——”另一個年輕的男聲應答了,語氣很是恭敬。
“行了,不要提那個女人。”先前的女聲立刻打斷了他,“而且我說過的,在這一層樓裡不能用編号稱呼!這裡住的都是對組織具有重要意義的人,是貴賓,你明不明白?”
她哼地笑了一聲。
“記住,按照他們原本的尊貴身份稱呼,滿足他們所有的需求——除了自由。”
男聲惶恐應是。然後女人問了些用藥和身體指标的情況,就在紙上刷刷簽字,轉身快步離開了。跟着她離開的另一道腳步聲有些匆忙,似乎是因為還在林庭語的床邊停留了片刻,浪費了一點時間,隻能加快速度跟上。
房門再次傳來一聲扣鎖彈上的響動。
林庭語在心底默數了60秒鐘,然後重新睜開了眼。
這次他擡起了手。這是一隻十分細痩的手,皮膚蒼白到不像活人,手背上能夠清晰看見凸起的青色血管,中央的血管上還有兩個細小的針眼。針眼周圍烏青一片。看起來靜脈滴注用了很長時間,以至于身體自己的修複機制都無法正常運轉了。
林庭語謹慎地繼續活動了一下肩頸和其他部位的關節,四處都傳來針紮一樣的酸麻和骨骼摩擦的響聲。雖然身下墊着柔軟的棉墊,但是再怎麼舒适的床,保持同一個姿勢太長時間,也會由于血液不流通而感到不适的。
不過從神智清醒的情況看,即使有麻醉,現在藥效也已經基本過去了。
林庭語慢慢地調整姿勢,撐着床闆坐起來,盡可能地平緩呼吸,讓自己的心跳和躺卧時一樣保持着不大的起伏。
這是一間大約有二十平方米的白色房間,空空蕩蕩,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明面上的監控攝像頭。他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可調整角度的看護床上,寬松病号服裡的皮膚上貼着心電導線。左手食指上套着一個血氧探頭,末端同樣連着導線。衆多線條的另一端連接着床邊櫃子一樣巨大的監測儀器,成排的指示燈在上面閃爍着。
除此之外,房間裡别無他物了。既沒有林庭語的随身物品,也沒有可供訪客休憩的座椅,甚至連窗都沒有——牆上的通風口正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看起來這是一間完全密閉的,與外界隔離的房間。連空氣的流通都被嚴格管理起來了。
即便是囚牢也未必能比這裡更簡潔了。
床前挂着一本病曆夾。林庭語拿起來看了一下,擡頭是日文。他在上面認出了自己的名字,年齡15歲,但其他的就實在看不懂了——看來在用病曆修習書法技藝這一點上,哪裡的醫生都一樣。
理論上他也算是個準醫生,怎麼就沒有點亮這種閱讀天書的技能——難道因為還是在校生嗎。
林庭語把病曆夾放回去,閉了閉眼睛。
明明上一刻還在警車前,并且遭遇了爆炸。就算是因為爆炸被送去搶救了,也不應該莫名其妙地落到了組織的手裡。
15歲——所以是昨天那場夢境的延續嗎?
因為是延續,所以這次醒來沒有出現任何新的背景信息。而且因為中途退出過,導緻少了一段怎樣來到這裡的記憶。
而且剛才那兩人的對話裡也有個令人在意的點。宮野博士,“那個女人”——是宮野艾蓮娜嗎?她也是組織的人?
這似乎可以解釋為什麼當初伏特加出現在附近。組織重要的研究員家中遭到入侵,行動組——假設伏特加沒有更換過崗位——當然是要出來查看情況的。
那些跟蹤在後的黑色車輛,想必就是組織的人吧。
但是這個推想說不過去。比如宮野艾蓮娜的診所是确實在正常營業的,林庭語查看過她放在桌上的日程本,排得很滿。以“那位先生”對于永生的渴望,不大可能放研究員在外面摸魚搞副業。
……那麼,是在他缺失的這段時間裡,宮野艾蓮娜加入了組織嗎?
這也很符合組織一貫的作風。制造威脅,再派人懷柔,軟硬兼施之下,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都很難從那片黑暗的籠罩之下逃出來。
林庭語再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完全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