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随手拿過的杯子,經常走的夜路,穿衣拂袖的順序,還有搭弓挽箭時擡起彎折的手臂……
熟悉的事物會賦予身體和肌肉記記,既而誘發自然的條件反射,甚至成為潛意識裡的本能。
據說,人在短短二十幾天裡就能養成一個習慣。
但當年,明日朝初到嵯峨野宮時,花了整整三個月才适應了每日一次的淨身。
作為每一任齋宮的清修之地,嵯峨野宮盤踞在山麓之上,那裡的群山順着竹林與小籬笆環繞的小徑往下走,一路遍布許多座或大或小的佛寺,秋天的時候,滿山的楓葉搖曳起來,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灼目又熱烈。
如果說,那裡的楓葉在視覺上有多溫暖,那麼與之相反的,那裡的水在體感上就像融化的雪一樣涼。
若是順着楓葉盛開的路徑往上攀爬,行至山野的半山腰,就會在那裡發現一道分叉的瀑布。
她每日淨身的地方就在那道瀑布泉下。
她每天都必須到那裡去,坐在瀑布下受山泉沖刷,以此洗脫此身與塵世的污穢。
規訓她的神官說,這是将來正式成為齋宮前必要的修行,除了淨身之外,也是為了錘煉她的意志,讓她摒除雜念,提高專注力和忍耐力,以此達到身心合一。
一開始,她還沒有概念。
但是,當不停歇的水壓自上而下沖打着她的腦袋、背脊、乃至全身時,她驟然感受到的是一種令人啞然的疼痛與震撼。
來自大自然的曆練宛若化作了千斤的重量,像是要壓斷她的骨頭似的,嘩啦啦地淹沒了她的身體。
初夏的天氣,山泉冷得徹骨,浸入血|肉的寒冷就像一場能夠凍結萬物的雪,凍僵了她的四肢,也使她的神經和思考都變得麻木和空白。
第一天,她就凍得瑟瑟發抖、腦袋發昏,直接失去意識倒進了瀑布下的溪泉裡暈倒了,後面是被随行監督的人濕淋淋撈了回去的。
當晚,她就生病了。
無論燃了多少炭火都還是覺得冷,不管喝了多少熱湯都無法驅散身體的寒意,她發着抖蜷縮在被褥中,緊閉的睫毛和嘴唇都在顫動,就像一隻被雨淋濕的鳥。
照顧她的人幫她換了一次又一次毛巾,點着油燈的屋内,紙糊的格栅門上印出幾道竊竊私語的人影,她感覺自己做了個噩夢,因此發出了迷迷糊糊的呓語,混亂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覺得腦袋好像有一把火在燒,身體卻冷得如墜冰窯。
某一刻,她還感覺自己好像哭了。
眼眶溫熱,發酸,好像井一樣,能冒出不斷滾落的熱淚來。
生病的人會變得格外脆弱,痛苦與害怕緻使她開始胡亂叫着誰的名字,也許是當時燒得太狠了,時至今日,她已經忘記了那個名字是什麼,但是,昏昏沉沉間,她隐約聽見了屋外響徹不斷的蟬鳴。
原來,夏天已經來了。
——「何必讓自己受如此酷刑?」
獨自受苦病煎熬的深夜裡,有這樣的聲音問她。
“這是酷刑嗎?”
她空白地問。
——「難道不是嗎?」
“可是……”她迷迷糊糊地呢喃道:“他們說,每個成為齋宮的人都要經曆這個,這是向來如此的規定……”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黑暗中,似乎有聲音在輕飄飄地笑。
——「你已然擁有凡人不可企求的力量,又何必遵照人類所定的規則?」
“……?”
她遲鈍地翕合嘴角:“……什麼力量?”
——「哦呀。」
——「……看樣子你自己還沒有發現……」
剩下的聲音在耳邊漸漸模糊,但是,有微涼的手掌覆上滾燙的額頭,她微微睜開眼,見屋内暖色的燭光幽幽地晃,有一個纖瘦的人影端坐在她的身旁。
逆着火光,她看不清模樣,一時分不清哪個照顧她的神官,隻隐約瞅到對方有一襲披肩的長發。
對此,她輕輕歪頭,蹭了蹭那隻手,笑了,說:“順從規則總會活得輕松些……”
“就像離群的羊更容易被狼殺死一樣,如果不接受清修之行,他們就會訓誡我,如果逃跑,我就當不了齋宮,也許我還會被趕出去,也回不了京都,我知道,他們不會接納一個放棄逃跑的齋宮的,我的家族也不會再庇護我……也許,我隻是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能夠接納我的歸所……”
這樣說的人被火光暈亮了淚眼婆娑的雙目,但是她依舊在笑。
那一刻,好像生病的苦痛終于全部離她而去了一樣,她近乎恬靜地閉上眼,像順從命運的落花,聲音在飄搖的流水中遠去:“為此,我會好好努力的……”
……自第一次的淨身過後,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似乎就變得輕松些了。
先是一天,兩天,然後是一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很快,夏天也過去了……
她的身體開始适應每天的淨身之行。
然後是秋天,冬天,又一個春天……
整整三年,曾經青澀柔弱的肢幹長成更加成熟纖細的身骨,淨身也從痛苦的折磨變成了習以為常的日常,哪怕是下雪的冬天,她也沒有怠慢過。
她漸漸地習慣寒冷,習慣疼痛,習慣又重又冷的泉水打在身體上的感覺,她的思考從起初的空白到試圖東想西想分散注意力,最終已經能夠徹底心無旁骛地接受那場洗禮,她已然習慣怎麼适應外界帶來的痛苦與麻木。
或許,那正是她身為齋宮清修的意義所在。
期間,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逃跑的時候。
但是,最終讓她得以堅持下來的原因……
……噫?
……最終讓她得以堅持下來的原因……
是什麼呢?
……
“明日朝。”
回憶戛然而止時,熟悉的聲音又如過去那般,在耳邊喚她了。
但她沒有擡頭,隻是垂着眼睫,随着走動的腳步,靜靜地看着雪後初晴後的大地。
直到一條黑紫的細蛇饒過她的手腕,她才一愣,既而有所覺地擡起頭,看向了聲音的主人。
“……抱歉,八岐大蛇。”
她這樣說,目光落在對方垂眼的臉龐上:“……我還不太習慣你這樣真正地站在我身邊說話。”
她說:“我以為我回應你了,像以前一樣,在心裡面。”
“你剛才說什麼了嗎?”
聞言,八岐大蛇并沒有說什麼,他看上去不是很在意,隻是散漫地瞥了她一眼。
明日朝也沒有追問,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上。
沒有下雪的冬夜,蒼穹之上褪去濃霧,漫天的星星仿佛從世界的邊緣湧來,幽邃的夜色低垂,晚風拂過山間高聳的樹梢,天空和星光近得好像伸手就能夠到。
過去的年歲裡,她看過無數次星星。
小時候,總喜歡獨自在夜裡抱膝,望着滿天的繁星發呆,尋找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
長大後,星星也總是陪伴着她的旅途。
但是,像這樣和八岐大蛇一起手牽手看星星,是第一次。
被她握在掌心中的手,骨節分明,卻被一層漆黑的蛇鱗覆蓋,摸起來并不柔軟,反倒像鎖鍊一般,又硬又涼。
她從沒牽過這樣的手。
但是,她這縷本該穿過世間萬物的鬼魂,在牽上他的手時,奇迹般地從他的身上再次擁有了觸碰的實感。
質地,溫度,還有尖銳的指尖微蜷時刮過手背的刺痛。
他的一切突然就變得真切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就走在她身邊,不僅僅隻是虛無缥缈的聲音,他的目光、視線、漂亮的眼睫擡起時彎彎翹翹的線條,還有瞳孔下移時将她的窺視抓在眼底後嘴角處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就像是撥開迷霧在眼前顯現的魂靈,過去無形的聲音已經化作了名為「八岐大蛇」的存在,成為了她和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聯系。
明日朝對此感到一絲莫名的安心。
所以,她緊緊牽着他的手沒有放開。
他也沒有拒絕,在這一點上,來自傳說中的邪神的耐心與慈悲稀罕得令人惶恐。
她忍不住用一個柔軟的笑作為回應,然後仰頭,擡手,指着上邊閃閃爍爍的光亮,同他介紹一顆又一顆星星。
她告訴他,哪顆星星是冬天才會出現的,哪顆星星會從哪裡升起,又在哪裡落下,她還告訴他,哪幾顆星星連在一起能構成一個圖案,就像陰陽師們喜歡在紙符上畫五芒星一樣。
在京都,有隸屬的陰陽師和巫女都會被教導如何觀天象、占星蔔,明日朝自然也不例外。
在接觸了相關的知識後,她才知道,原來星星也是有名字的。
北鬥星、天狼星、參宿、青龍、白虎……那些奇妙的名字随着輪轉的星軌往往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
自古以來,星星似乎就冥冥之中與命運之類的連系在一起,每到入夜,星星就會遍布高高的天空,無法夠到星星的人類仰望蒼穹,隻能用眼睛看,并試圖在四時輪轉中窺探天機的一角。
經過漫長的觀察和鑽研,他們終于總結出一些星象的規律。
哪裡會有旱澇災害,明年的收成如何,地震海嘯什麼時候會來……資深的占蔔師往往能通過觀天象為人類預測災難、規避危險,星星就像命運之河裡沉澱流動的沙,人類總是試圖用自己的智慧窺透長河的流向。
但是,八岐大蛇對星象顯然不是很感興趣,甚至可能覺得很無聊,連敷衍的附和都不曾有。
他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很多時候,都不會出聲叨擾她,就算某種意義上他們已經相伴了三年,就算她能感受到他隐秘的目光總是無處不在,但是,寡淡和沉默其實才是他的常态。
就像每個人腳下的影子,你能知道它就存在于你的身邊,幾乎與你形影不離,它聆聽你的哭笑,注視你的悲歡,随你越過一座又一座山,涉過一條又一條河,甚至能在太陽與月亮的光輝中倚着你入睡,可是,它的沉默就像一張單薄的剪紙,輕飄飄地落在了一片混沌膩稠的水面上,你始終無法窺透并觸碰它真實的存在。
但是,偶爾,當明日朝像現在這樣,突然停下絮絮叨叨的聲音時,他反倒一挑眉,低聲問:“怎麼不講了?”
“你看上去不是很感興趣。”
明日朝老實說。
他神色不變,隻是道:“因為已經聽你講過無數次了。”
這個回答叫她緩慢地眨了眨眼。
“……有嗎?”明日朝茫然地發問,随即回想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生前确實不止提起過一次關于星象的話題。
清修的那三年,她走訪各地,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人們對她最大的好奇無非是與身份挂鈎的東西。
治愈的力量、祭神的儀式、還有那些與偏山僻野格格不入的學識。
在她所在的時代,除了繁華的京都,大多窮鄉僻壤裡的孩子們都不識字,更别提能接觸星象方面的知識了。
每到夜裡,村莊的孩子們便喜歡纏着她講故事,明日朝不知道講什麼,就指着天上的繁星,向他們介紹那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在那些閑暇的時光中,夏天熱,鄉間的男女老少喜歡出來納涼,大家圍坐在一起唠嗑,一旁往往會點上一小堆篝火,他們說,艾草燃燒的氣味很特殊,能驅蚊滅蟲,還能驅蛇,蛇最怕艾草的味道了,于是,艾草被加進燃燒的柴薪裡,搖曳的火亮中會升起一種特有的苦香。
溫熱的晚風帶着艾草香拂來,圍繞着她的孩子們一個挨着一個,冷調的星輝與溫暖的火光拉長他們小小的影子,那一張又一張算不上細嫩的臉蛋被生活打磨得粗糙,卻又被火光暈得充滿一種飽和而神聖的色彩。
回想起那些甯靜又平和的夜晚,她仿佛還能聽到夏季孜孜不倦的蟬鳴和風拂過草葉時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問八岐大蛇:“好像也沒有講過很多次,我明明隻和旅途中遇到的孩子們講過,原來你每次都在聽嗎?”
八岐大蛇沒有回答,反倒是她開始笑。
她說:“那個時候,孩子們總會問我一個問題。”
關于星象的理論知識千篇一律,翻來覆去也就那些,其中的玄妙之處不是僅僅了解就能深入,還得靠自身的悟性和鑽研才能參透,但單純的孩子們可不管這些,在那些叽叽喳喳的聲音中,他們的目光往往隻會追尋着天上最大最亮的那顆星星,然後追問她,明日朝大人,明日朝大人,那顆最大最亮的星星叫什麼名字呀?
她每每都會擡頭,循着孩子們的指尖所指望去。
可是,每個人的眼睛不一樣,有時所見的星星也會不一樣。
有人認為那顆星星最亮,有人認為那顆星星最大,他們口中的那顆明亮的星星總是千變萬化,一下說是那一顆,一下又說是這一顆,但是,最終都會指向統一的那一顆。
明日朝便笑,說:“那是啟明星。”
啟明星,夜空中僅次于月亮那般亮的星星。
據說,太陽走到哪,它就會跟到哪,所以,有時候,黎明的天空上能見到它,傍晚的蒼穹上也能見到它,大家又喜歡叫它「曉星」或「昏星」。
古時人類喜歡用它預示福禍,因為它時而在東方高懸,時而又在西方閃耀,讓人捉摸不透,有人還因此說它既隐喻死亡,又象征複活。
但不管怎樣,它總是天空上最明亮的星星。
小時候,每每望着那顆在夜空上閃爍的星星,她都會像每個孩子一樣,天真地思考一個奇怪的問題:“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想,不是變成太陽、月亮,而是變成星星。
所以,當村莊裡的孩子也那樣問她的時候,她會反過來問道:“為什麼是星星呢?”
她問那些孩子們,就像在問幼年的自己。
“你們想變成星星嗎?”
臉頰紅紅的孩子們先是面面相觑,仿佛不知道她會那麼問一樣,茫然、不知所措,試圖從另一個小夥伴嘴裡得到答案。
往往到了最後,才會有一個孩子小聲說:“爺爺奶奶這樣說的,說他們死後就會變成星星,一直一直在天上看着我,隻要擡頭,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他們。”
在對死還沒有那麼深刻認識的年齡,孩子們談及這個話題時并不沉重,反倒活潑天真得可愛。
明日朝也沒有反駁。
她低頭,垂眼,在那些夏夜的蟬鳴聲中笑。
她說:“嗯,人死後會變成星星。”
每當那個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想,如果人死後會變成星星,那她也能成為誰的夜空上那顆最亮的星星嗎?
“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原來人死後是不會變成星星的。”明日朝說。
八岐大蛇卻隻是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已經見過不少死後無法往生的孤魂野鬼了,為什麼還會覺得你們人類死後會變成星星?”
聞言,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安靜地低頭,機械性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看着自己虛浮的腳步沒有在山間的雪地上留下任何腳印和影子。
但是,八岐大蛇有。
他有影子,有腳印,當他随着她走動起來的時候,寬大的袖擺微晃,如雪的銀發飄揚,那副套在繁複衣飾下的身形便被隐約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對此,她突然放開了他的手,像玩跳格子一樣,開始蹦蹦跳跳地踩着他的影子玩。
八岐大蛇沒有說什麼,隻是繼續往前走。
很顯然,他正在等待她的答案,為此,他甚至擁有十足的耐心與包容,哪怕是她明目張膽的試探。
某一刻,當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時,那抹烙在地上的影子便随之晃動,她看見那襲揚起來像飛鳥振翅一般的衣擺剪影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力似的,在星光下扭曲,糅合,最終随着飄揚的發梢一起,盡數化作了數道詭谲而實體的蛇身,從影子裡浮現,纏上她的腳踝,扯住她的靈魂,将她從雪地裡卷起。
與此同時,她突然說:“人類想變成星星,或許是想追求一種永恒。”
“你是說永生?”八岐大蛇回頭,低吟的聲音染上了一絲興味。
這好像是個讓他感興趣的話題,但是,明日朝卻擡頭,說:“不,我覺得不是永生。”
在京都,哪怕是好酒好肉供養着的貴族平均年齡也不過三、四十歲就會撒手人寰。
人類的壽命最長不過百年,很少人會不自量力地奢望過肉|體上的永生,這仿佛就隻是故事裡才可能出現的妄想,例如在海邊吃下人魚肉的女孩。
“不過,「永生」和「永恒」确實是個相似的話題。”明日朝說。
她在雪地上站好,看着蛇影像潮水一般,從她的身上褪去,隐入了他的影子裡:“人類正因為壽命短暫,所以才會追求永恒,也許我們口中的永恒指的是另一種意義和形式的永生,是指生命的意義和價值,而不是肉|體的不死不滅。”
八岐大蛇笑道:“尋歡作樂的人也是?”
“也是。”她說:“對于每個人來說,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所在都不一樣。”
“你也是?”
她一愣,随即笑道:“也許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也能擁有價值,也能被人記住,所以才想當齋宮,去幫助他人。”
“真悲哀。”他這麼說,但并不悲憫,相反,臉上是一種輕飄飄的笑。
明日朝不置可否。
她追上他往前走的腳步,彎着眼睛笑道:“正因為這樣,星星對人類來說才是永恒的象征,因為不管世間滄海桑田如何變化,它們都永遠挂在天上閃爍。”
八岐大蛇又道:“那為什麼不是太陽或月亮?”
“因為太陽和月亮隻有一個呀。”明日朝毫不猶豫地回答:“獨特,唯一,不可或缺,那麼那麼地奪目耀眼又重要。”
“但星星有很多,就像人一樣。”她說:“每當仰望星空,人類的渺小和廣泛就如同無法與日月争輝的星星一樣,沒有人會奢望變成獨一無二的太陽和月亮。”
對此,他隻是垂着眼笑,沒有再說什麼,但是,當明日朝再次擡頭望向滿天的繁星時,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八岐大蛇像一根被拉扯的線,随之伫立,側過身來。
也許是她那一刻的表情實在太過怪異,以緻于他忍不住開口問:“怎麼了?”
視線往上擡,明日朝瞳孔顫動,掀起的眼睫一眨不眨,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什麼似的:“……我找不到那顆最亮的星星了。”
滿天的繁星閃閃爍爍。
溫柔細碎的光芒從世界的盡頭湧來,遍布幽暗的蒼穹。
但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生前夜裡擡頭時永遠能看見的啟明星,在她死去後醒來,就再也沒見過了。
這幾個月,不管怎麼找,不管怎麼追尋,她都沒有在夜空上看見那顆熟悉而明亮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