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劍光,并非先前借化迦藍僧傘擊之術的以傘作劍,而是實實在在的劍光,飄逸靈動,傘骨藏鋒,伴着流水行雲般的身法,将利刃出鞘,斬風破浪而來,截斷身前一切艱難險阻,滄海橫流。
逸塵天地,縱橫捭阖,這是蓬萊劍法,亦是東海之劍,它是自秦時來數輩蓬萊弟子開拓荒島中悟出的劍意,此劍講求當戰則戰,縱使執劍人身似蜉蝣,渺對天地,面對滔天巨浪,撼海惡獸,卻依舊直面風暴,迎難而上,化險為夷。
此劍是逆境求生之劍。
劍出,天地失色,褪成黑白,待飛雪化去,隻餘胸前那一點綻開的紅梅。
唐禹張口欲言,卻沒能緩過來,僅剩下嗬嗬無聲的喘息。他從高處墜落跌入岩漿池,激起噴湧的赤紅岩漿,安置在祭壇上的連弩沒有停歇,炮火炸開堅石,揚起滿天的塵土。
風雨先來,雷聲後至。
“你根本不知道密碼。”
“廢話,”根本就不存在密碼,“那個香巫教瘋子不知道的,自然我也不會知道。”
姜隐拭去劍上的髒污,重将窄刃收入傘柄。
“她行事殘虐,手段陰毒,統治多年卻隻懂得掠奪與剝削,做事不留一線,總會有天在陰溝裡翻船。”
當年的天災怎又不算她自食其果?
連天道都會給底下的蜉蝣一成争取與改變的生機,對異黨做絕的獨裁者絕不可能從被屠殺的島民同族手中得到正确的密碼。
且不論祝融之眼鑄造千年,是否會年久失修,正确的開啟方式或許存在解開封印的可能,但錯誤的順序,則定會帶來難以預估的反噬。曦凰用自己、用所有香巫教衆性命換來的天災,何嘗不是餘下土著在絕望後做出的最終反抗。
可惜,昔年覆蓋全境的飓風雖吹滅了島民被異教屠戮的仇恨,卻也将這處天地無意帶入另一片寰宇之中,從此歲月停滞,時間陷入銜環,滄溟循環往複在一場又一場的天災裡。傷痛被遺忘,血淚在沖刷中消淡去,人迹與文明均被抹平,風暴永無止境。
善惡循環,因果相報,罔顧他人性命的貪念澆灌不出成功的花,其實自他們對當初因善意而收留他們的土著反目時,或許從香老人因一己私欲而攜半部毒經遠赴東海時,她就已經輸了。
他漏出一臉兔死狐悲的模樣,“上位者的手段我不評價,你卻是真的心狠。”
曦凰的失敗那是因為她蠢。
這是海島土著的原始遺迹,祭壇由先民為封神力而建,以祝融之火為信仰,告誡後人敬畏天地之力,順應自然,這是警示,亦是開通聖台至祝融山腳第二段内渠的鎖。
他竟後來才想通,既然她口中的暗渠,有第一段,那便自然有第二段,首段渠道将珊瑚内海之水引入聖壇,卻不通延至祝融火山下,這自是有另一道鎖給它加了保險栓。
既是當初舉全族之力,搭上無數條生命才打上的鎖,就不可能給後來人輕易打開的機會。
既然鎖不能打開,那便炸掉。這是姜藏鋒的辦法。
而能炸開這道鎖的自然也非凡力。
“我為他感到心寒,連最後試圖做出的挽回,也不過是你計劃之中的一環。”将唐禹會在最後關頭進一步開放自身權限算計在内,借他人之手破壞封印,到頭來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她是什麼時候想好的呢?是唐禹将她拉入第三重幻境時,還是更早?
曦凰但凡有她一半見微知著,卻也不至于被騙得如此團團轉。
貧弱之人觊觎通天之力,是蠢。無才無德,不知天高地厚,難配其位,就算将神力放在她手裡也終有一天被反噬。
伽飛靜靜看着吞噬掉同類的滾滾岩漿。
等到唐禹回味過來的那一天,“他一定恨死你了。”他頗為嘲弄道。
“别拿你和他比,”她眼神乜去。
等他想通再說;
不過,到了那時,他們已不會再見了。
不知為何,面對這個相處最久的人,自己總顯得刻薄,她不想那麼尖銳,一緩語氣,“我也沒有那麼壞。”
他的面前陡然出現一個青綠的藥瓶,瓷面細膩,瑩潤如玉,對于混遍戰場,任是見慣了絕境道具的吃雞人再熟悉不過,裡面裝着的,是補充氣力,回複大輕功的行氣散。
某人的想法不言而喻。
他怔愣住。
“這趟旅途很有趣,路上風景很美,很高興遇見你,所以你盡管大步向前,穿過這片海,便是山河廣袤,寰宇無垠;明月千裡,煙火人間,經由此去……”喋喋聲混雜在落雷的巨響裡,本應為喧嚣淹沒,傳到耳中卻清晰無比。
“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他奪過瓷瓶,磨牙切齒的留下一句,情緒翻騰的瞳孔倒映裡,除卻她,隻剩燎燎不息的火焰。
刀客隐入塵煙,暗沉彌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