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糧食儲備極為充足的京畿糧倉,在面對如此之多的流民時,竟然逐漸見底了!
之前看着還算精神,稱得上一句年富力強的京兆尹府令,短短幾天,便灰了頭發,整個人蒼老了十歲不止。
宮城,勤政殿。
當值的内官已經輪班了好幾輪了,雍帝和一幹機要大臣卻一點散會的意思都沒有。
禦座上的雍帝活動了一下已經做的僵直的腰背,這要接着和衆臣商讨這次局面越發嚴峻的雪災的形成由頭和應對之策時,一位侍中帶着門外的一絲凜冽進入勤政殿内。
“陛下,徐州青壤郡郡守和贛州豐益郡的長史,剛剛抵達京畿,現今在台中聽宣。”
雍帝轉着琉璃珠串的手頓了頓,徐州在東南,而贛州在西南,一東一西,這兩地的官吏怎麼同時到了?
雍帝緊皺眉頭,甩了甩手中的珠串,後對下面候命的侍中說:“宣。”
雍帝話音剛落,一旁的奉使谒者張儀便鞠躬行禮道:“地方官吏上殿,陛下可要設屏風?”
——這也是曆朝曆代留下來的老規矩了。
凡是召見地方官員的情況下,設置屏風,是出于保護皇帝性命安危的考量。
這是曆往朝代中,數位皇帝們用自己的性命換下來的,血一般的教訓。
好多遊俠在半路劫殺前來中央述職的地方官員,後冒名頂替這些可能會面見皇帝的地方官員,伺機行刺。
偏偏,這樣的法子,刺殺的成功率極高。
因為以雍朝的制式來說,地方上刺史的權力極大,郡守雖然可以視作是地方上的最高管理者,但真正面聖的機會其實并不多,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地方上任的刺史向中央直接彙報。
所以如今兩地的郡守和郡長史直接來到中央進行請坐的情況并不多見。
而且除了來的地方官員所在的郡縣位置一東一西之外,來的不是兩地的刺史,刺史有事,沒有辦法,隻能由地方的最高長官郡守代而來之,那就罷了。
但奇怪就奇怪在,來的竟然還不是郡守,贛州竟然來的是郡長史!
不提贛州的刺史,那贛州的郡守呢?
所以在張儀提出設置屏風這個提議時,大殿之内議事的大臣們也沒有提出異議。
但雍帝今日可能煩悶的事情太多,他把手中握着的琉璃珠串甩的啪啪作響,不耐煩的反駁,“無事,讓他們直接上來吧。”
一直鞠躬行禮,并未起身的張儀聞言頓了頓,似乎是想再勸一句,但終是沒有張口,反而是極為絲滑的領了雍帝的旨意,宣召去了。
兩位地方官員跟着張儀後面他進了勤政殿。
兩位都算是臉面白淨且身垂修長的年輕人,雖然衣帽服飾看起來妥當整潔,但從細微之處仍能看出,兩人的風塵仆仆。
這兩人應該是一進京便奔着面聖來了,整理是整理了,但也極其有限。
而這兩位年輕的官吏,一跨進大殿之内,便也震住了。
雖然他們從未得此直面聖顔的機會,但是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誰家皇帝第一次宣見地方官員,不設任何遮擋之物,他們就這麼大咧咧的見到了陛下的聖顔。
這兩人同時心裡面犯着嘀咕,難道原先自己學的那些面聖規矩都是假的不成?
張儀察覺到後面兩人在面聖後竟然走神了,便輕輕咳了幾聲,示意他們回神兒。
兩人驚醒,反應過來後立刻大禮參拜,然後便一動不動,匍匐在大殿之内不敢起身。
雍帝端坐在禦座之上,他并沒有怪兩位年輕官吏的失禮之處,随手甩了甩琉璃珠串兒,對下面的二人說道:“無妨,先來說說你們繞過刺史,甚至是郡守,來中央面見朕等緣由吧。”
兩位官吏,其中贛州郡長史保持着垂首彎腰的跪姿,沉默不語。
而徐州的郡守則是聽聞雍帝的話後,直起上半身,向雍帝彙報郡中的情況。
“本來前兩年,徐州各郡縣在收成還算是可以,所以徐州各郡縣内的糧倉儲備還算是豐厚。“
”但問題就是出在,今年徐州連綿幾月都暴雨不斷,竟然導緻衢州各郡縣内的儲備的糧食發了黴!“
”而且接下來徐州各郡縣遭受雪災的情況極為嚴峻,若是陳糧,大家餓極了倒也不挑,但是發了黴的糧食,可是會吃死人的!”
“……郡中能食用的糧草都已經告罄……“
”向鄰郡借糧,但鄰郡受災情況并不比我們輕多少,實在是無力相助……“
”請諸公明鑒,在微臣出郡時,沿路的郡縣,幾乎是到了饑者盈路,餓殍相枕的地步了!“
”徐州的黔首為尋生計,都紛紛出逃變成了流民……“
”徐州當地也爆發過幾次暴民動亂,刺史和太守現在都人留在郡内鎮壓局勢,他們實在無法可想,才派微臣入京……“
”……大人們實在是無以為繼了啊陛下!”
雍帝和殿内在座的其餘重臣,目光短暫相接後,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其實,若按照雍朝的建制,地方郡縣向中樞請求赈災,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極為不合理的!
因為按照雍朝的建制,各個郡縣地方都設有糧倉。每逢災年之時,不管是刺史還是地方郡守都可以從中調令出其官職相對應的物資數量用于救災。
若是受災範圍過于廣泛且嚴重,地方官員第一順位想到的,并不是像中書請求赈災,而是會向當地分封的諸侯請求救災。
甚至大多數情況下,都不需要地方官員向封地的諸侯請求救災,各地諸侯在看到自家封地出現嚴重災情時,會自行度量,主動進行赈災救濟,以維持當地安定。
所以在這種重重制度的保證下,地方向中樞請求赈災的案例屈指可數,可以說幾乎沒有。
雍帝看向另外一位一直保持着跪姿沉默不言的郡長史,開口問道:“徐州災情都如此嚴重,那贛州……”
一直沉默不語的那位贛州郡長使,突然五體投地而拜,哽咽出聲,向雍帝哭訴道:“陛下,贛州,贛州流離失所者,約有兩萬之餘啊!”
雍帝嘭地一下從禦座上彈起,大聲喝問道下首已然哽咽不能成句的郡長使,“你再說一遍!贛州流離失所者,受雪災影響的災民究竟有多少?!”
贛州豐益郡郡長史,雖然嗚咽着,但仍努力地字字清晰地回禀道:“回陛下,在微臣出郡之時,便已然有兩萬有餘了!”
兩萬有餘?
兩萬有餘!!!
很好,京畿周邊源源不斷的災民,終于找到來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