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柏枞很能打,代景就放心了——正在此時,一團陣法人影錯亂中,忽而湧出幾縷血線。那血線一開始并不明顯,待到人發現,已是成形。
它們如同一朵拔地而起的血蓮花,将柏枞收攏其中。江家衆天師箭矢般四散開去,顯然不想被此雪蓮包圍。
有人退遲了一步,衣袍邊緣陡然泛起火光,忙用符水撲滅。
與此同時,血蓮之中火光沖天,滅頂般襲向柏枞!
代景驚得睜大眼睛,雙手緊緊握住小陽台欄杆,整個人探出去,幾乎墜落。
紅蓮業火,代景的腦海中出現這個認知,奇怪的是,這并不是小傻子的記憶。代景的心亦如那業火般焦灼,緊盯潑天火勢中若隐若現的男人身影。
衆天師快意地看着被紅得發藍的業火圍困的大妖,唯有江熾提劍乘風,朝業火後方的新房飛去。
“——江熾!”一直護在江熾左右的俊秀青年叫道。
話音剛落,火浪突然炸開,首當其沖的便是江熾,盡管他及時用劍劃出防禦屏障,仍是被那猛烈火舌燎到,緊接着周身清光滌蕩,被一條銀色蛟龍圈住,急急退開百來米才堪堪穩住。
其他天師就沒這麼好運了,驟然撲來的火浪将他們卷入大半,驚叫疊起,現出半妖之身,奮力撲火。
蛟龍自帶的水汽顯然是業火天然的克星,江熾穩住身形後,那蛟龍昂首吐一口清氣,便将其他人周遭的火給滅了。
代景眼睜睜看了一出大變活蛟,激動得身子又往外探了一點,啊的一聲臉撞在結界上,好歹沒掉下去。
鼻子酸了,眼淚不争氣地流出來。
“……”
柏枞往後一瞥,他的情況比代景想的要好多了,身上幾乎沒有被燎到的痕迹,隻是臉色非常極其特别的差,就像被觸了逆鱗,眼神比寒潭還要冷。
代景乖巧地站直了,拽了拽襯衫下擺,防止走光。
在面對衆天師的圍攻時,還要分心保護自己新婚傻老婆,想來大妖也是竭盡全力。
柏枞轉過臉去,滿目冰寒:“你們抽了他多少血?”
衆天師重整旗鼓,面目僵硬而肅然,沒人回答柏枞的問題,隻是驚駭異常,連紅蓮業火都奈何不了大妖。
“什麼血?”江熾蹙眉問。
柏枞冷笑,彈滅指尖最後一簇火焰,“若非他的血,你們哪來的紅蓮業火。”
這個他,除了代景,别無旁人。
江熾面色陡變,“什麼意思?”
身後的天師急忙道:“少主休要與他多言,快快起陣!”
顯然,柏枞也不會回答江熾的問題,手起掌落間,大妖威壓與靈力狂風驟雨般傾瀉而出,比業火更兇猛,勢頭更壯觀!
十之八.九的天師頃刻間沒了蹤影,餘下的苦苦支撐,終于結成大陣,霎時地動山搖,仿若有一頭怪物在地底下窺探已久,破巢而出!
建築坍塌中塵土彌天散開,飛刀旋轉般的飓風平地而起,“怪物”轟隆隆走過大地,遮天蔽月,不聞人語,不見人影,但有靈光波動,飛沙走石。
代景被風沙迷了眼睛,忽然意識到,護住新房的結界破了。
聲東擊西!江家結此大陣,攻擊大妖是假,破結界是真!
結界漏了一個大窟窿,在此天翻地覆的大陣中,新房根本不可能支撐多久,很快它就會像周圍的建築那樣斷壁頹垣。
而身處其中的代景不可能全身而退,他隻是一個人類而已。
最壞的結果是,他被塌落的亂石當場砸死。
坑爹啊,代景揉着眼睛想,要是他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化成厲鬼也要找江家索命。
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卻發現新房完好無損,一道靈力正在源源不斷地修複結界。
代景眼眶揉得通紅,臉上還有淚痕,烏溜溜的瞳仁水洗過似的純澈,與大妖深邃的雙目對上,一時不知是酸是苦。
柏枞朝他輕笑:“沒事,别怕。”
盡管聲音很小,代景仍是聽到了,隔着逐漸修複的結界,心髒突突跳動,瞳孔驟然一縮,映照一幅對比鮮明的人世畫卷。
大妖面朝他這個純血人類,意味着他将背部完全暴露了出來,這是緻命的,即便是一隻大妖。
“少主!就是此刻!!”一名年邁的天師嗓音渾濁喊道。
是的,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機會,錯過此刻,他們也許再無殺大妖的機會。江熾手中的“戰邪”,江家傳承千年最厲害的法器,染過無數妖魔的血,隻有它才能對大妖造成傷害。
就算是大妖,心髒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隻要戰邪刺入大妖心髒,戰局就定了。
然而江熾遲疑了一瞬。
“少主!!!”衆天師齊聲震天地嘶吼,迫在眉睫的機會,轉瞬即逝,絕不可錯過。
江熾下颌線條緊繃,刹那的遲疑後,迅疾果斷地出手,戰邪劍光粼粼,破空刺向柏枞——
代景一眨不眨地看着,心中恍然,這是怎樣的世界啊,天師在殺妖,妖……卻在保護他這個人類。
以命相護,究竟是為何?
代景張了張嘴,堵在喉嚨的聲音憑着本能宣洩出來:“不要——!”
但劍,依然刺穿了大妖的身體。
劍尖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給這幅人世畫卷添上一抹豔麗的色彩。
大妖的血跟人一樣,是鮮紅滾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