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擡眸看了眼溫輔良,将頭低了下來,再不言語。
溫甯明白穆朝這一眼代表着什麼,喊道:“母親,父親,姨丈,娘娘,甯兒今日必要護姒嬰不死。不管他到底是誰,他若被斬首,甯兒定要與他陪葬!”
高台上,四人一起将目光投向她,異口同聲地問:“甯兒為何定要護姒嬰不死?”
溫甯早已想好了回答,道:“甯兒及笄那日夢見過他。”
四人一起眯眼看她,問:“單夢到他,為何要護他不死?”
庾景逸含怒看着她,也問:“甯兒夢見過姒嬰,為何從未告訴過本宮?”
溫甯于是說了平生第一個謊言:“我夢見他身着道袍,是個老人模樣,活脫是個老神仙。他說,他本也是凡人,後來才成了神仙。那日,甯兒第一眼看到姒嬰姒大人本是不喜歡他的,想到那場夢,猜到那是姒大人年老的模樣,那時他已然得道成仙了。
你們都是甯兒的長輩,知道的,見到的,必然比甯兒多。你們說說,人間做臣子的,做出了什麼功績,才能從凡人變成神仙?”
兆帝最先回過味來,眉眼頓時迸發欣喜之色,撫掌驚歎:“姒愛卿莫不是做了匡扶社稷的大聖之舉?”
溫甯道:“那甯兒可不知道。甯兒不懂什麼匡扶社稷,什麼聖賢之臣。隻知姒大人年邁後,因為人間功績才得道成仙。”
惠賢皇後忙拉上兆帝手,道:“皇上,姒愛卿怕是助景逸做了一朝聖君,才能得道成仙的吧?”
必然是這樣!
她這妹婿固然是個能臣、忠臣,到底年歲老邁了。這江山是年輕人的,姒嬰是個能臣,連她也有所耳聞。又是個淨過身的人,哪怕日後有了其他心思,左不過是為錢财,圖清名。
他有這身好能耐,她兒若能用他,也可為一朝聖君,來日青史留名。
庾景逸愣了一下,懷疑看向姒嬰。
他一身雪白的囚衣,脖頸處雖有長刀,無損清冷仙骨,真真谪仙人。
平王與平王妃一起怒瞪溫甯,痛心問:“甯兒,你此前從不說謊話,而今就為這樣一個居心叵測的害臣,竟要欺騙你的親生父母?!”
溫甯不見心虛,道:“甯兒不敢說謊,及笄日若沒夢到姒大人,但憑母親父親發落。”
平王夫婦審視着她。
溫甯自然不怕父母審視,道:“母親,父親,甯兒沒說謊,甯兒這樣保護姒嬰,正是因為那場夢。”
姒嬰輕笑一聲。
她這樣說也沒錯,不過是改了改夢中内容。
庾景逸緊盯着姒嬰,問:“姒大人,作何發笑?”
姒嬰笑眼看着他,道:“太子殿下,姒嬰不過一介罪臣,上無古聖之能,下無文武全才,笑郡主殿下那夢不真。”
溫輔良審視着他。
姒嬰對上他目光,道:“平王爺慧眼如炬,姒嬰的确是個罪臣。姒嬰本是前朝國舅爺之子,那年皇後娘娘入了冷宮,姒嬰方五歲,得父親之命去了江南,實是為避禍苟生。
江南是塊養人之土,姒嬰在江南曙光府粗通了一些書中道理,不想竟也有了秀才功名。七年前,姒嬰聞萬歲登基,也想借書中道理,報一報恩情,為天子效力。”
溫輔良問:“若僅如此,姒大人為何自稱罪臣,甘心蒙屈受斬?”
姒嬰反問:“平王爺,竟然不知?”
不想溫輔良被他這樣一問,躲閃了一下目光。
本是不着痕迹的心虛,高台的,乃至跪在高台下的朝臣,時刻注視着,自然瞞不過去。
兆帝問:“平王,你知情?”
這案子一出來,他就知情況不對。
他這義弟自有了女兒,恨不得帶着妻女永遠呆在平城,再不問朝政事。
回京兩個月,他無論如何都要與姒嬰為敵。這樣的敵視,不像是完全為了江山社稷,倒像是有私人仇怨。
他也曾是前朝的臣子,卻是個武将,憑着出生入死才被封了王。前朝朝堂裡的文人争鬥,他有耳聞,卻不知真正内情。
溫輔良斂下心虛,向兆帝深深一拜:“萬歲,小王不能說。”
平王妃猜到了,氣得将臉一扭:“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姐夫在上,你可要講明了!”
溫甯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繼而又去看兆帝,最後将視線定焦在姒嬰身上,問:“姒嬰,到底是因為什麼?”
姒嬰也看她,唇角噙笑,眸底帶着意味深長:“郡主殿下,您是個幹淨人,前朝事不知,最好。”
溫輔良高舉着雙臂,聽到這話,松了口氣。
莫說是他,就是下面跪着的,曾忠心前朝,受過前朝皇後恩澤的那群人,也會将這秘密帶入黃土,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