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才跟溫甯不久，多少了解一些她性子。也不好與個外臣說什麼，将他送出地牢，愁容滿面。

姒大人要問斬，郡主真鬧上一場也就沒事了。這不哭不鬧地，誰知心底在思量什麼？

庾景逸刻意來晚了些，卻見溫甯一如尋常樣，照與他談天說地，隻字不提姒嬰問斬之事。

他心虛，幾次旁敲側擊，想要問她看法，卻屢屢被她避輕就重，扯到别事上頭。

不過會兒，溫輔良也來了，道：“事已然這樣了，為父也不是狠心之人。大商律令在此，為父雖心疼朝廷失了一位棟梁之才，卻要依律法辦。”

溫甯靜坐品茶。

溫輔良這會兒有些把不清她脈門，試探道：“甯兒啊，你看，這事已然定死了。監牢可不是長住之地，不若你現在随為父回府去住，你母親可是日夜想你。”

溫甯放下茶盞，認真道：“父親，甯兒知律令如山，卻想送姒大人一程。”

溫輔良一聽這話，心底生了幾分火氣，壓着心火道：“甯兒，他是死是活與你有何幹系？你一個金尊玉貴的女兒家，為這樣的一個罪臣，住入監牢裡，已然仁至義盡。難道他上刑場，你也跟着去不成？”

溫甯望着他，堅定道：“姒大人若上刑場，女兒定要親自送他上路。”

溫輔良氣得一仰頭，将身子一轉，怒聲道：“你若敢去，本王定将你禁足！”

溫甯站起身，螓首高昂：“父親攔不住女兒，女兒若想去，縱沒了手腳，也能爬着過去。”

姒嬰跪在地上，與她相隔有些遠，微微擡頭，看着她。

他眸過于深邃，以至于，那雙過于黑暗的眸底，看不到一絲波瀾起伏。

庾景逸去勸溫輔良：“王叔，甯兒不過是想送姒大人最後一程，又不耽擱什麼。”

溫輔良對他怒目而視。

庾景逸頗為畏懼他，向他讨好一笑：“王叔，成嗎？”

溫輔良看出來了，縱有十個庾景逸加一起，若無他，鬥不過姒嬰一個手指頭。

這樣愚笨的儲君，萬歲但凡多生一個，他能多看他一眼，便是他眼瞎！

溫輔良轉過身，字字冰冷道：“甯兒，為父最多容忍你在這地牢住到他行刑日，至于上法場送他，除非為父死了！”

他撂完狠話，邁步便走。

溫甯仍高昂螓首，眼底卻有了淚水，道：“表哥你走，這會兒我誰都不見。”

庾景逸見她落淚，也不敢去追溫輔良，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心疼道：“甯兒，你說什麼，我全照做，萬不可再哭了。”

溫甯不願示弱，才趕走庾景逸，吏部地牢來了重軍把守。

披盔戴甲的将領，腰間挎着長刀，帶着沙平軍，将地牢唯一的出入口把守得滴水不漏。

将領年歲不大，卻是上過戰場，經過屍山血海的，目視前方，一身肅殺。

溫輔良從一側走來，道：“穆朝，甯兒未必真能将本王的威脅聽入耳裡。一旦人提走，你必要給本王看住她，絕不容她踏出地牢半步！本王要親往午門監斬。”

穆朝目視前方：“穆朝遵命！”

溫輔良仍不放心，道：“穆朝，記住，此為軍令。若監斬日，甯兒出現，軍令如山，你可知自己下場？”

穆朝目視前方颔首：“穆朝若違背軍令，自請王爺定罪，是殺是罰絕不皺一皺眉頭！”

溫輔良這才滿意颔首。

這是舊人之子，一如他父，正直沉穩。

他确有幾個忠心的手下，如此年輕，如此得他心的，隻一個穆朝。

溫甯第一次知曉，何為監牢。

這段時日，她雖住在監牢裡，還是自由人。裡面待悶了，或是去皇宮，或是在吏部衙門轉轉，誰敢攔她。

現在卻不成了。

吏部地牢進出隻一個口，門口又有重兵把守，連伺候溫甯的皇宮宮人，也不可踏出地牢出入口半步。

一應所用，皆由平王府的人送到門口，再由地牢裡面的宮人拿入。

前兩日，溫甯還可忍耐。甚至還有閑心撫琴，與溫景甯争搶誰的手在上面。

第三日，吏部來人，将姒嬰提走，半日才回來。

姒嬰平靜道：“郡主殿下，六月二十五，姒嬰要上路。”

三司會審，大半個朝廷的官員為他求情，溫輔良還是定下了三日後問斬。

溫甯來到屏風前，問他：“姒大人，你不怕嗎？”

這世上，沒人真能不怕死，死便代表着什麼都沒了。

什麼宏圖霸業，什麼仇與恨，皆要塵歸塵，土歸土。

姒嬰站在屏風後，仍是那身不染纖塵的白囚衣，道：“郡主殿下，姒嬰為何要怕？”

怕死嗎？

世人哭着來到人世，靈智未開，便知人世是苦海。那樣的啼哭，怎知不是求死？

溫甯看不清他面上神色，知他能看清自己，噙淚道：“可是姒大人，本殿下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