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景逸不知緣故,可聽溫甯問他,有心顯擺一下自己的博識,解釋道:“甯兒有所不知,本宮素聞世上有奇人,站着也可睡覺。所以,姒大人這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溫甯一聽知假,反駁道:“縱有那種奇人,姒大人又不是馬。”
就是真正的馬,真正睡着時也是卧着的。
她瞧,殿下就是昏迷,并不是睡着了。
庾景逸鬧了個沒臉,讓吏部官員把姒嬰攙扶到木床上躺下。
溫甯見他躺在床上,雙眼輕閉,一如安睡之人,擔心道:“表哥,還是請禦醫為姒大人診治吧?”
庾景逸見她眼神一直沒能離開姒嬰,轉眸看向躺在床上的姒嬰。
他比他略大幾歲,面白無須,雙眼輕閉,端美異常。
姒嬰是淨過身的太監,他比誰都清楚,也懂這意味着什麼。
可縱知這些,想到溫甯對他的态度,他心底還是很不舒服,道:“甯兒,為姒愛卿請禦醫大可不必。”
溫甯唯恐姒嬰害了什麼未知症狀,又聽庾景逸這樣說,氣道:“表哥,他可是你的臣子,他若生了病,來日有損失的可是大商。”
庾景逸忽冷冷一笑:“我大商從不缺少有識之士,少了一個姒嬰,還有另一個姒嬰!”
溫甯心頭一緊,忙去看監牢外的官員。
工部的官員站立一排,不知何時低下了頭,顯然這話他們聽到了。
溫甯忙把庾景逸拉到一角,小聲道:“表哥,這話他們聽到了豈不寒心?”
庾景逸話出口,也知自己錯了。然,他身為一國儲君,未來的大商皇帝,自不能當臣子的面承認自己有錯。
面對溫甯的擔心,他隻是笑了笑,道:“甯兒,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為君綱,第一綱。”
溫甯最尊三綱五常,知他道理沒錯。
可若君主真讓忠臣寒了心,固然有願為君主而死的,更多臣子怕是要造反。
那話是君主編來騙臣子的。
若連君主自己都信了,這江山也就離亡國不遠了。
溫甯看着他,眸底帶着隐憂,懇求:“表哥,以後似這樣的話,可不可以不再說了?”
庾景逸低眸看她,眸底屬于帝王的無情,慢慢瓦解冰消:“甯兒不願聽,本宮以後再不說了。”
站在牢籠外的工部官員,未必是一條心,也有忠于今朝天子的。
兩人的聲音雖小,認真去聽,總是能聽清的。
幾名官員擡起頭,看着角落裡的溫甯,眸底泛着柔澤。
大商兩朝來,哪朝皇後都不是一般的貴女。
這樁親上加親,他們更滿意地是驕陽郡主的身份。
平王一人之下,隻有一位獨女。若換他朝,但凡平王爺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他們準要懷疑平王處死姒嬰别有用心。
可平王僅有一女就不同了。
他人至半百,本已經不管朝政事,卻因姒嬰連上幾日早朝。若非獨女要入天家,他為人之父,不容女兒入天家後,女婿江山有一絲隐患存在,何苦賣力不讨好?
驕陽郡主嫁入天家,哪怕是個空有美貌的,也有數不清的好處。
今日一番話,他們看出了。驕陽郡主并非是空有美貌的貴女,到底是平王妃的親生女兒,一顆七竅玲珑心,比之前朝的皇後也不差。
溫甯見他同意了,又想去看姒嬰。
庾景逸忙按住她肩膀,認真道:“甯兒,本宮不問你為何定要救姒愛卿,卻要你向本宮保證,哪怕他得救了。你心底也隻能在乎本宮,不準去在乎他。”
溫甯對上他認真的星眸,臉頰微紅,卻未曾移開視線,而是含情望着他,輕輕颔首。
她心底清楚,她隻是欠了前朝的恩情、殿下的恩情,或也有五年的青梅竹馬情份。
她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償還恩情。
而她與表哥,縱隔親緣,她的确歡喜他。這讓她有負罪感,卻并不會逃避自己的心意。歡喜便是歡喜了,錯與對,她若下定了決心,沒有錯與對,隻有她願不願嫁他。
庾景逸看清了她眸底的情。
正如他第一眼看見她,驚鴻一眼,笃定她會是他白首到老的那人。
她也愛他,許沒那樣深,卻也動了心。
這一時,兩人對望,都看清了彼此心底的情愫。
庾景逸很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抱住她,告訴她,他愛她。
站遠處的吏部官員,時刻緊盯着兩人。在豐神隽朗的太子殿下,伸出手臂的瞬間,忽然一起邁前一步,深深一拜:“太子殿下,建殿之事,臣等有話說。”
庾景逸的動作被打斷,面色不善地看向他們。
那幾人,身着丹青官袍,年紀最大的也不過是中年人。
雖是吏部最底層的官員,就是在朝中也沒人敢小瞧他們。
隻因他們有共同的一個恩府,乃天子之下第一王。
庾景逸心底着實惱恨。
王叔明明已然同意了,甯兒與他又是情投意合,卻防賊一樣防着他。
躺在木床上的姒嬰,倏地睜開一雙深邃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