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眸,如天山神石,泛着溫潤的光澤。細瞧,那眸的底色卻是無情的,冷暗如淵,陰郁得令人窒息。
他鼻很高、很窄,帶着孤高的冷。唇卻不薄不厚,中和了那份孤冷,面無表情時,乍看有三分笑意。
略帶青澀的臉龐,還未褪變成男兒隽美的模樣,十足的帝王相。
殿下大她七歲,為她而死時,她八歲,他已然十五歲了,生得并不是這樣的模樣。
溫甯不敢呼吸,不敢移轉半寸目光,定定端詳着他,竟也在他眉宇間看出他舊日幾分模樣。
是啊,他若沒死,必然長大了,容貌自然也是有所變化的。
溫甯不敢奢求許多,看到他一分舊日樣便敢笃定他就是他,她的未婚夫,她欠了他一條命的太子殿下蕭雲毓。
他叫雲毓,必然是鐘靈毓秀,高在雲霧的模樣。
溫甯将手捧的桃花,簪他鬓邊,退遠一步再瞧他。
他比花好看,卻瞧着有幾分面善。
溫甯想了一會兒,認為他若褪去面容的稚嫩,皮膚再暗些,倒像是個她見過的,硬骨頭的臣子。
平王府。
平王妃扶起躺在床上的女兒,将溫熱的湯藥碗放她唇邊,喂了進去。
溫甯還在因這荒謬的念頭驚愕不已,一口湯藥入了口,并沒覺出苦澀,人卻被水嗆醒了。
姒嬰第四次做夢,夢裡并沒一隻讓他膽戰心驚的大白貓。可那片雲霧裡,那隻大白貓更像是一直都在,近在他咫尺之間。
夢醒。
一股獨屬女兒家的幽幽馥香,不似奢貴的香料,幹淨,溫暖。
姒嬰坐起身,尋了許久。
那香長久不散,清清淡淡地,他微一動作,便跌宕着飄來他鼻畔。
他厭惡這種溫暖的幹淨,向暗處吩咐:“沐浴。”
竹屋未燃燈火。
黑暗中,站着九個人,一樣的高矮,一樣的黑衣短衫裝扮,臉上覆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們靜立站着,胸前不見呼吸的起伏。得他一聲吩咐,如同鬼魅般眨眼不見。
随着前朝的覆滅,無人知他們真名姓。
若定要給他們一個稱呼,他們是忠于姒嬰的死士。
從一到九,以實力排序,人死魂在。
溫甯第四次做了那種夢,直至一碗溫熱的湯藥完全入了口,這才反應過來滿口的苦澀。
平王妃放下湯碗,及時塞她口中一枚蜜餞。
溫甯略顯遲緩地看向她。
平王妃已至中年,保養一如三十上下的年歲,蛾眉,杏眼,滿月臉。
尊貴半生的雍貴氣度,高鬓堆翠,端端的國色天香。
獨女一病,昏迷數日不醒,她熬愁了眉眼。
見她醒來,卻又恢複了往日的儀态,淡淡問:“可好些了?”
溫甯含着蜜餞,嘴裡仍有苦澀,見母親有秋後算帳的架勢,虛弱躺了回去:“母親,甯兒身上疼,嘴裡苦,哪裡都不舒服。”
平王妃笑眼看她,口中的話甚為絕情:“為娘瞧你是過于舒服了,那身上還是疼得不夠厲害。”
溫輔良忙把自己夫人拉起來,自己坐在床榻一側,看着虛弱的女兒,心疼紅了眼,道:“你這一病,可算是把爹爹的命也帶去了一半。”
平王妃冷哼一聲。
溫輔良忙又站起了身,再不敢多嘴。站在平王妃身側,頗有懼内之嫌,攙扶上她手臂,一陣賠笑。
溫甯見自己父親沒出息,坐起身委屈道:“母親,我還在病中,您不關心我便是,怎好訓我?”
平王妃不吃她這套,問:“我且問你,你因何害得這場病?”
溫甯被她這一問,環視四下。
以古樸為基調,陳設小葉紫檀的閨房,内裡擺設堪稱奢靡。從純金的鳳狀香鼎,到眼前的藕色紗幔,更像是專供天家的貢品。
這裡既不是東宮,也不是坤甯宮,很是陌生。然種種擺設、布局,全然按照她在平城的宮殿而來,應是京城的平王府了。
溫甯看向母親,反問:“母親,我在平王府?”
溫輔良忙道:“甯兒病了,可見皇宮并不是個好地方。爹爹與萬歲說了情,讓你回平王府養病,連你的小貓也帶來了。”
溫甯模糊想起來了。
她昏迷時,有人握着她手,後又有争執聲,她身下曾有颠簸感。
溫甯又去看父親:“父親真是向姨丈求了情?”
她聽見了,更像是姨丈不準,父親硬将她帶了回來。
可是姨丈為什麼不準父親帶她回平王府?
平王府才是她的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