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不希望自己地位崇高,錦衣玉食。然等真正擁有了,得到了。與之伴随而來的束縛,連權力與富貴都無法填滿的空虛,便也意味着将攜帶餘生。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眼底的認命。
不知何時。
月挂疏影,宮燈微紅,竟已入了夜。
東宮宮門前,溫甯抱着溫景甯,向庾景逸微微一笑:“多謝表哥陪我尋溫景甯,我回去了。”
宮門燈火昏紅。
庾景逸這才看清她臉上有着不正常地潮紅,擔心問:“甯兒可是身子不舒服?”
溫甯是感有些累,頭也昏昏沉沉地,卻搖頭:“無礙的,表哥早些歇息吧。”
白日為尋溫景甯已然鬧得人仰馬翻,她若此時宣了禦醫,勢必驚動姨丈、娘娘。
她隻是借住在皇宮的皇親,忍一夜,明日再宣禦醫也沒什麼。
庾景逸見她堅持,有心送她入宮殿,又恐王叔知了不好,猶豫着颔首。目送她轉身離去,身影入了東宮正殿。這才轉身想回自己的雲天閣,甫一轉身——
溫輔良一身紫蟒長袍,站在一側雲天閣閣門前,眯眼看着他。
庾景逸對上他眼,打了激靈,忙上前行禮:“景逸見過王叔。”
溫輔良攙他起身,威嚴道:“殿下做得很好。”
他女年幼,略大一些長在平城,成日混迹在女兒堆,自己人的左右。他家風嚴,從不讓女兒見外男。
現而今,入了宮,是對他有些好感。可他不過一個得父親蔭庇,略有些才幹的儲君太子,他頗有幾分看不上眼。
他女未能十分認可他之前,兩人可以熱絡感情,卻不可有任何逾越之舉。
庾景逸忙回:“景逸愛重甯兒,王叔放心,來日景逸也當從一而終。”
溫輔良自然不需他的承諾,他是到了知天命之年,身體還很康健。來日女兒做太子妃,做皇後,他隻要活着一日,絕不容他女受半分委屈。
他笑道:“殿下不急先做承諾,小女雖小主意卻大。來日要不要入你皇家,還要她親口來說。”
庾景逸額頭沁了密汗,讪讪道:“景逸謹記在心,會加倍對甯兒好。”
溫輔良這才滿意,囑咐他回雲天閣好生休息,自己則又來到東宮宮門前,充作門神。
溫甯累了一日,沐浴後,抱着溫景甯躺下,腦子愈發昏沉了,索性閉上了眼。
翠微見她沐浴時沒精神,臨睡前也不再逗弄小貓,聯想到她那身濕透的衣裙,心下一慌,轉身便要喊人去請禦醫。
溫甯及時睜開眼:“翠微,本殿命令你,明日再去。”
翠微素來沉穩,又是惠賢皇後調教出的大宮女,強壓着心慌轉回身,低聲道了句:“諾。”
虛掩地幔帳裡,溫甯安心阖了眼。
翠微站在床前,直至确定她安穩睡去了,這才蹑手蹑腳地出了宮殿,直奔坤甯宮而去。
溫甯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
昏沉中,身上又是冷又是熱,不過一會兒似來了許多人,有男有女。有雙溫暖的大手,緊緊握着她手,像是在說些什麼,很是耳熟,很值得她信賴。
溫甯眼皮很是沉重,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竟也認不清,耳畔焦急的呼喊中,到底都有誰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争執聲,她便被那溫暖大手的主人抱了起來,身下有了颠簸感。
再睜眼。
她入了一片茫茫大霧。
那人身着暗金玄袍,長身玉立,一身清冷,一身的尊貴。
她向他走去,想要看清如紗雲霧後他的臉。
桃花灼豔。
偏巧,一朵粉瓣黃蕊的完整桃花落在他金冠上。
溫甯踮起腳,去撿他金冠上的桃花瓣。
姒嬰站在雲霧中,莫名覺得冷,心底發寒。
他不着痕迹環視四周,奇怪得是,這次他并沒看到那隻大白貓。
溫甯撿起他金冠上的桃花瓣,捧着它遞到他眼下,欣喜道:“殿下你看,是桃花。”
她喜歡桃花,更喜桃花落,花落了就代表要結桃果了。
桃樹上第一顆紅透的桃果,寓意着美滿長壽。這次她不吃了,要送殿下來吃。
父親說,她是個有福氣的人。殿下本也有福氣,現在卻沒了,她便把自己福氣送給他。
就像秋來第一棵桃樹上紅透的桃果,他吃了,也可重新擁有福氣,再度長壽。
她雙手捧着桃花,擡眸去看他。
姒嬰莫名後退一步,越發警惕地四下環視。
溫甯見他行舉古怪,臉上總蒙着如紗的雲霧,起了孩子心性,深吸一口氣,沖他臉用力一吹。
如紗似綢的雲霧,竟真的消散了,露出了一張極為陌生的臉。
才極冠的少年,秀美、鐘靈毓秀的令人不忍移開半寸目光。
略窄的眉,如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