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步出了廊檐,擡頭看天,幾滴雨水落入他半白的長髯,他笑了出來:“本王若沒記錯,姒大人說得是驟雨下一刻鐘,暴雨一刻鐘的确停了,然小雨未盡。”
一句話說完。
澄澈的藍空,幾片白雲飄來,就連淅淅瀝瀝的小雨也停了。
姒嬰邁步下了玉階,向平王深深一拜:“姒嬰認輸,願領罰,但憑萬歲、平王爺發落。”
莫說心向姒嬰的文武,就是兆帝也蹙眉道:“輔良,一刻鐘雨停了,小雨存留不過說話間,這怎可算輸?”
溫輔良決絕道:“說了雨下一刻鐘即停,多一分也不成。”
他又對姒嬰道:“姒大人少年俊才,能誠懇認輸,本王又怎好為難于你。”
姒嬰平淡道:“平王愛護之心姒嬰心領,願領罰。”
兆帝不忍道:“姒愛卿,不過一場彩頭戲,莫要做了真。”
溫輔良也沒真心想要為難他,道:“姒大人願認輸就成,至于罰,大可免了。”
姒嬰後退一步,接連向兩人一拜,道:“萬歲、平王爺愛護之心,姒嬰不勝感恩,願于午門罰站五個時辰。”
他言罷,果真直起身向午門而去。
文武面面相觑,靜默片刻紛紛鼓掌贊歎:“姒大人一如古人聖賢。”
兆帝看着他挺拔背影,由衷道:“朕沒看錯人。”
溫輔良耳聞贊歎聲不絕于耳,看着姒嬰背影負手眯起了眼。
無關他是真情還是假意,他這一站,博得文武萬歲盛贊。雖輸了他的鐵齒銅牙,卻赢了身前身後名。
這樣的少年人,縱不姓姒,也棘手……
溫甯尋到午門時,文武身着各色官袍魚貫而出,路過一人身前,紛紛拱手讓禮,這才浩浩蕩蕩離去。
她一身狼狽地目送文武穿午門而去,将目光落在午門那人身上。
她離得有些遠。
那人穿着丹青官袍,垂手而立,如白鶴似青松,七分像故人。
溫甯未等作出反應,腳步不由向他走去,看向他臉。
姒嬰餘光掃過她一身狼狽,不着痕迹蹙眉,低下了頭。
溫甯來到他身前,本想問他是誰,張口卻是:“可曾看到我的貓?”
姒嬰後退一步,向她拜禮:“回郡主,不曾。”
溫甯見他不肯擡頭,擡起手道:“免禮。将頭擡起來,讓我看清你。”
姒嬰卻将頭垂更低了,道:“郡主,臣乃外臣,不便。”
溫甯未找到貓,人又淋成了落湯雞,本就心底有氣,見他不知趣,冷聲道:“凡本殿下說便,不便也便!”
姒嬰又退回一步,道:“郡主,臣說不便。”
溫甯細數前半生的十五年,算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硬骨頭的臣子,賭着一口氣,躬下身去看他臉。
姒嬰見她難纏,隻得擡眸去看她。
那小姑娘,從他臂彎探出了頭。一雙哭過、略紅的眼,濕漉漉地如稚狸。夾雜着幾分氣憤,幾分好奇,蒙着霧澤黑白分明,一眼可知人心的幹淨。
姒嬰再次看清她那雙如貓的眸,眼皮突地一跳。
溫甯從他臂彎下,看到的是一雙極黑極其深邃的眸。如濃霧,似深淵,一眼不可見底,卻很是陌生。
她扇了扇濃睫,好奇問:“你真沒看到溫景甯?”
姒嬰隻得直起身,避開她好奇的眸子,道:“回郡主,臣并未看到任意一隻貓。”
她貓又不見了?
姒嬰心底有些發寒。
溫甯見他直起身,也站直了身,探究打量他眉眼,心道:看身影像是故人,離近了卻是一絲一毫都不像,她果然是錯覺了。
她問:“你姓姒?”
她曾在司天監日晷旁,見過他身影。
姒嬰又向她拜禮:“臣姒嬰,拜見驕陽郡主殿下。”
姒嬰?
溫甯道:“你名好生奇怪?”
她有個乳名叫貓甯已然足夠奇怪了,他卻大名叫姒嬰,比她乳名更奇怪。
姒嬰低着頭:“臣慚愧。”
溫甯聽他一口一個臣,雖像故人并非故人失了興趣,問:“他們都走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姒嬰淡淡道:“臣輸給了平王千歲,要站五個時辰。”
溫甯欣喜去看遠處太和殿。
重檐庑殿頂覆着琥珀琉璃瓦,巍峨壯麗。白玉丹陛台階上立着兩排手扶佩刀,站姿筆挺的侍衛,那裡并沒她父親。
她沒看到自己父親,對他口中輸什麼沒興趣,道:“你能輸給本殿下的父親是你的福氣。”
父親可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姒嬰微微擡起頭。見她一身濕透的深綠衣裙,身姿曼妙,高鬓松散歪斜,偏是驚鴻色,眸底一閃而過譏諷,複又低下頭,道:“殿下教訓極是。”
溫甯回頭看他,眸底已有不滿:“可你的語氣不像是對本殿下的父親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