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芽松晃神之際,道上那個身姿纖挺的身影,居然在馬車停下的同時揖了學生禮,随即泰然地登入車室。
被落下的丁芽松愣了愣,沒想到她實有成算,無需自己引見照拂。
門前剛剛送别一衆夫人的丁姑奶奶,并不理會侄女一時的失色,隻讓她挽着自己,“他們且有功名上的繁雜要談,你替姑母累了這一日,還不容等下好生犒勞犒勞你?”
丁芽松壓下心裡的羨慕,側頭在她肩上貼了貼,“我不要姑母獎賞什麼,姑母若是能不離開京城,還和從前一樣陪着祖母,陪着芽松就好了……”
丁姑奶奶笑了,肩頭跟着傳來兩下振動,丁芽松陪她往府裡走,臨上台階前回頭一望——
父親的馬車已然不見了。
丁家的長随在車外“籲”了一聲,将馬車穩穩累在深巷的一顆槐樹下。
“大人,小的在外守着。”
車内的丁右侍郎未打車窗,片刻後釋了手中的書應道:“嗯。”
他将膝上的小案挪開,從案上打開一個油紙包,推向穆檀眉面前。
“這是家中竈上複刻地你祖父愛吃的米蟠記,你嘗嘗有幾分像?”
自上了馬車,穆檀眉就規規矩矩地坐在下首,聞言也不虛辭,隔着一方幹淨素帕略咬了幾口,細細一品,片刻後老實回答。
“學生隻能吃出好吃,并不知道和原版有多相近。”
“你才回京不久,沒吃過這家百年糕鋪也是常事,好在你祖父府上就聘了一位米蟠記退下的老師傅,往後再想嘗味兒,倒是方便許多。”
穆檀眉依舊恭謹地答應,心下卻對丁淳亭的繞彎子有些失望。
來前夏遠徵才示意給她,輔國将軍府與丁淳亭尚且能順出些關系,按理總該多給她這求人辦事者,容出一二薄面才對。
現在聽着倒是有些話裡有話。
就差指明自己雖則借了将軍府的臉面,能嘗試在國子監進學上貪圖些許捷徑,卻不該心高驕躁,鑽營旁門左道。
穆檀眉很沉得住性子,權當聽不出他在敲打自己踏實舉業。
座師也是師,她收拾好米蟠記的糕點包袱皮,厚着臉皮給他奉茶,“學生從前在别府住着,回京見親的時日尚短,前兩日方知座師大人與學生祖家有舊淵,是以拜見遲了。”
丁淳亭聽她打定主意攀近關系,嘴邊原要警醒她的話一堵,心裡淡淡悲涼起來。
這等因好文章被他力排衆議,一舉推至榜首的好舉子,竟也如此耐不住科考艱難,誓要行那事半功倍的門路。
他自覺不是迂腐之人,不懂變通,可穆檀眉身為一省解元,學問紮實,言之有物,理應名正言順向着那金銮殿上,狀元及第的康莊正途大踏步去!
若是就因為朝中的風聲小道,和那些中庸之材一樣取巧,聞腥而動沒入國子監,豈不是可惜?
下首的穆檀眉姿态端正,因年紀着實小,身量上顯出少許單薄稚氣。
但她畢竟是一副好模樣,眉眼間透出與年齡不符的鎮定清透。
确實是個早慧的好苗子。
丁淳亭好容易排解自己,這孩子非他丁家子孫,何求事事完美,結果這麼端詳一番後,越看越可惜,轉頭就忘了釋然的事,竟然沒壓住火氣沖人劈頭蓋臉。
“論理,我觀你鄉試策問,文章頗為平實,思計老道,不是那等大而無用,意為賣弄的浮誇空談,若真入國子監後,進了六部曆事,也算是适材适所,恰好而用。”
他說着說着,情緒一緩,認真思量起是否可行,片刻後仍是覺得惋惜。
“這對旁人而言,也是一份好前途,可你敏而好學,不将心力時間放在學問上沉澱,反和那些在舉業上寸步難進之人,在那六部擠作一團,輪轉算計……”
丁淳亭言盡如此,已然歎息。
“我不是要攔路,隻是你需知道,别人的好前程,對你,也許是一條彎路。”
穆檀眉心中接連震動,她最初還聽得一頭霧水,聽到這裡,才恍然明悟過來。
她就說呢,丁淳亭此人秉性自然清貞,天質溫玉,已經答應下來的請托,即便心中有所不贊同,也不至于将人叫來,又趾高氣昂羞辱一番。
又不是陸頂雲。
現下聽完他的意思,才明白過來這事隻怕有些誤會。
也不知夏遠徵是怎麼說得,就好像她想入監學,不是為去國之學府,潛心求學,而是什麼投機倒把,力争占便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