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老爺敷衍完她,趕忙又拾起方才聽了一耳朵的話,生怕自己被漏下,“我聽說昧昧從前差些成了郡主,好像還有個封号叫‘嘉鄉’?”
穆檀眉含笑不語,夏遠徵已經皺起眉頭。
“淨提起這些陳芝麻爛谷子,我問你,前日裡城南莊子上送來的土儀怎麼不見了?那是我要贈友的!”
夏大老爺吓一激靈,趕緊擺擺手。
“冤枉啊爹!真不是我,明明是前兩日老三來家書犯饞,娘一心疼,全叫人給他送去宿遷了,我攔了好幾回也沒攔住!”
甚至還挨罵了!
最後一句苦到底是沒敢訴,擔心讓他爹覺得自己自私又無能,護不住東西,還跟兄弟搶食。
夏遠徵見長子苦着一張臉,如坐針氈地搓着手指頭,心裡歎一口氣,也不忍心苛責他了。
左不過是找個借口訓斥,讓他沒事少打聽。
“去賬上支些銀子,另備一份厚厚的賀儀。”
夏大老爺一邊領命,一邊猶豫着提建議:“爹既然是會友,何必要費這麼些銀子,不如找人從隔壁莊子上買些代替就是了。”
夏遠徵看他一眼,見長子假裝不經意地不敢對視,才大喘氣道:“誰說我要會友了?這禮另有他用,你隻管辦好就是。”
不是讓他幹些瑣碎庶務就行!
夏大老爺一下精神起來,“是,不知是送給哪家?兒子準備時也好适當調整。”
穆檀眉聽他挖空心思試探内情,心裡不由笑了笑,見夏遠徵神情不變,暗道這當了一輩子父子,果然是最有默契,最知如何相處的。
這都能繃得住。
夏遠徵這次沒讓他抓耳撓腮,“是丁右侍郎府上的歸甯宴,到了那日,讓你母親帶着你媳婦和昧昧過去。”
隻提自家,沒管老二媳婦?
夏大老爺心裡添了兩分高興,連忙矢口應承下來,餘光飛速地瞄一眼旁邊的穆檀眉,晚了半拍琢磨過味來。
原來方才說得什麼郡主,是硬安在丁家頭上的那位啊。
他還險些以為是自己這外甥女,又走了什麼大運,要魚與熊掌兼收了。
不是也好。
夏大老爺不無惋惜地安慰自己,随即高高興興地挎着漁簍,親自給竈上送去了。
“依你看,他這心性可被磨練好了?”
穆檀眉循着提問,看向夏大老爺漸漸縮小的身影。
她停頓了下,“舅舅為人熱情,對我甚好,至于是否心定,哪裡是我一個小輩能看明白的。”
夏遠徵笑了半聲,知道她是不想多嘴置喙,就伸掌一攤。
穆檀眉把那“靈鏡”墨寶交還過去,想起來問道:“祖父,何謂‘靈鏡’?”
身高八尺的黑發老頭,把手從圓滾的肚皮上挪開,朝着湖中泛起微波的荷花叢一指——
“不就是今日那隻泥鳅王的名字?”
等祖孫兩個不緊不慢地溜達回正院,夏大老爺已然效率極高的布置好了一切。
連祖母闫晴在内的一屋子人,圍繞着滿桌子的魚宴,耐心等候那一老一少的歸來。
“大嫂,要不你再去催一催?這魚湯若是冷了,就該腥氣了。”
二夫人嘴上說着,眼睛卻盯着那居中一道湯汁濃白,肉質鮮嫩的魚沒動。
闫晴知道她愛吃魚眼睛,這是生怕涼了發硬,發揮不了美容明目的效用,就故意指使道:“忘了你大嫂還在竈上盯着?既然這麼心急,怎麼不自己去,況且你個子還比她高些,步子更快。”
二老爺一看自己媳婦被怼,不情不願正要張嘴的表情,連忙自己主動起來。
“娘,我去吧——”
“都歇着,着急什麼?這是在自己家,難道我還能帶着昧昧迷了路不成?”
夏遠徵三兩步跨進屋内,穆檀眉果然好端端地在旁邊跟着。
二房兩口子不尴不尬地都閉了嘴,二夫人悻悻地想要找補。
“大哥才剛說起,這荷鯉又脆又彈,但就是最适宜入口的時機短暫,過了那麼一時片刻,不僅不嫩,咬下去就像一團子爛棉,我,我這不是怕昧昧好容易上門一趟,錯過了嗎……”
穆檀眉臉上帶笑,“原來如此,那等大舅母回來之後,我一定要好好細品一番,以免辜負了舅舅舅母們的心意。”
二夫人在座椅上蹭了蹭,末了還是沒能坐住,“我去催催大嫂。”
室内一時靜了下來。
“昧昧,你整日念書損熬眼睛,這魚目給你補補!”夏二老爺突然先動了筷子,伸長胳膊親自夾到她碗中。
穆檀眉心裡微訝。
這二房兩口子,看來也不是完全的夫妻一心啊。
面上卻是含笑受用,“多謝二舅舅,我還真沒吃過,不知還有此妙用。”
夏二老爺笑了笑,他話不算多,很快又恢複成之前那個坐在一邊,不如何引人關注的模樣。
看着倒有些敦厚樸實。
這在世家高門,金銀浸養出的氣質中較為少見,更與夏遠徵故意縱容塑造出的華侈糜爛形象格格不入。
夏二老爺相貌不差,那張與闫晴如出一轍的臉上,卻愣是顯出幾分老實的周整。
夏家這幾個子嗣……有得夠夏遠徵頭疼的了。
穆檀眉幹脆把軟嫩的魚眼睛直吞入腹,再擱下筷子,耐心地陪着闫晴閑話。
待二夫人腳步匆匆地拉着長嫂回來時,伸脖子一看,天就塌了。
她忍着氣假笑了下,到底沒拉下臉問是誰吃得。
“人來齊了,就開動。”
雖說食不言寝不語,可輔國将軍府在規矩上并不過分森嚴,闫晴簡單用過一些,惦記着跟外孫女說話,居然親自給她添菜。
“這一道占魁迎運,是用純魚糜團成圓子脆炸了做得,寓意吉祥,味道更是沒話說,你快嘗嘗!”
穆檀眉笑眯眯地點頭,來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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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親眼看見了!不過是中了個舉人,倒是叫娘寶貝地不成樣子了,連我的魚眼珠子都得摳走,巴巴地喂到嘴裡!”
二夫人氣得眼睛直綠,在夏二老爺耳旁念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