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見她神志清明,沒有被勾去魂的樣子,安心許多。她手指絞着被單一角,猶豫兩秒才問:“你受傷是因為狄先生那邊的事兒?”
說到這裡,韓靜節有些激動:“是我自己要去……”
她不好解釋這背後的複雜恩怨,隻怕家人誤解阿爸。然而小姨隻是搖搖頭,打斷她道:“為難的事兒不用說,你就說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嗎?”
總有一些時刻讓韓靜節覺得血脈有些奇妙力量,譬如此時。她歪頭看着小姨,認真答:“給我寄點酸菜?”
雖然早就打過招呼不會回家過年,卻不妨礙韓靜節這個時候想念起酸菜餡的餃子。不過護士連水都不肯給她多喝,她也隻好舔舔嘴唇,耐心說:“這單做得很大,有點麻煩。等到七月之後你們再來玩,我帶你們好好轉一下。海洋公園、維港、蘭桂坊……等安定下來,你們一定要來,好不好?”
她邀請過多少次,就被婉拒過多少次。張青松看着她,露出一點笑:“等你好起來先吧。”
“等你和狄先生的事兒都忙完,到時候你想吃啥提前說,我給你帶過來。”她說。
……
知道不久之後就能再見,短暫重聚後的分别就沒那麼沉重。盡管不舍,但在韓靜節堅持下,小姨沒停留太久。
等到阿金帶來她平安返回深圳的消息時,韓靜節已經嘗試坐起。隻消對視一眼,阿金就舉手投降:“除了你鬧得大,其他都不值一提,都很好。”
這話純屬廢話,她要知道的是場子收下幾個,人員損傷多少,王九找沒找到,背後主使有無落網。然而不待她追問,阿金直接跑路,門一關就當沒聽到。
這完全是欺負傷員不能下床,韓靜節目瞪口呆,等門再開時直接責問:“你不講就算了,起碼留個電話給我,關住我算什麼?”
這一句話沒收住,等她看清來人是誰,狄秋被這開門的問候砸有些懵。原本準備的開場都作廢,但也幸好如此,他終于有心笑:“有氣鬧人,看來恢複得不錯。”
他離開不算太久,在韓靜節轉出重症監護室才走,也就半天光景。李家源那邊打聽到是哪個高層要買狄秋的命,問他意思,是想按江湖規矩私下處理,還是找白道介入。
這些年狄秋與廉記和西九龍警署結的交情終于派上用場。因為有他這個當事人報案,這件事就是政商勾結,謀殺競争對手,為的是争九龍城相關開發項目。他方才親自去西九龍警署辦好手續,接下來隻需等消息。
對韓靜節而言,上次見面要隔得更久一些。她印象中自己那時傷情穩定,不知中間出了什麼變故,對狄秋來說想必是驚吓。好在如今平安無事,她遂隻是笑笑:“好得很,我覺得随時可以返家。”
剛剛被生死擺過一道,一時間反而無話可說。但狄秋知道韓靜節想聽什麼,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氣,坐到床前先講清狀況。
越南幫幾處場子都被砸了,王九同大老闆不在,他們的人幾乎一路暢通無阻。太髒的生意交給差人賣個人情,其餘的多數歸和聯勝管。見韓靜節露出幾分可惜之意,他歎口氣補充:“他們那幾條跟泰國聯通的海運線我已經預咗,等你傷好,帶李義去講數。”
其實還有些細節,雙方都心知肚明,隻是還未明講。果欄靠近廟街,有些東西鐵定是要給架勢堂拿的。而張少祖重傷,龍城幫留下的場要怎麼處理,李家源或許默認是他們的家事,沒有過問太多,隻是提醒說藍信一未必能撐住場。
藍信一這頭馬代大佬主事沒幾日,狄秋也不知李家源如何得知他的名号。說起龍城幫要怎麼處理,他更是毫無頭緒。若問真心,狄秋仍然介懷過往的欺瞞,同時真心慶幸他們從那場惡鬥中幸存。
若講因果,越南幫闖進城寨是為了殺他,龍城幫和架勢堂都算是被波及。張少祖替狄秋擋了這一劫,而韓靜節又是為救張少祖受傷。恩怨太多太亂,狄秋一時也梳不開,隻能對李家源說,他們這把老人活一日算一日,剩下的看後生福分就好。
李家源聞言沉默,但想必是有了決斷。他們合作多年,狄秋并不擔心。相比較生意場上諸多考量,眼下他在意的隻有生死。幸好這次命運傾向他,所以韓靜節正活生生地安坐在他面前,像聽睡前故事一般,聽他耐心講完這些安排。
他知道韓靜節等的不僅是這些,還有些更關鍵的判決,被他壓着遲遲未下。狄秋還沒想好答案,而在此之前,他想韓靜節或許會想先聽聽判例。
“有件事要同你講。”狄秋緩緩道,避過韓靜節的眼。“當時情況緊急,一時搵不到血,就差四百毫升。幸好附近有人配得上……”
那個名字沉沉壓在舌尖,狄秋不得不輕咳一聲,才能講出口:“何子儀剛好在,他補上的這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