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被綁的事都還曆曆在目,梁俊義聞言直接把筷子拍到桌上:“怎麼,光天化日搞事啊?”
韓靜節搖搖頭:“那倒沒有,借談生意的名義來挑撥離間。”
藍信一更敏銳:“怎麼找到你們的?”
去飲茶算是一時興起,能被堵到未免太湊巧,所以狄秋和韓靜節一早也考慮了這件事。狄秋身邊都是做了多年的熟人,應當不會有差錯,所以更有可能是韓靜節那邊。
她資曆尚淺,秘書、會計之類的當然沒有,但有借前輩事務所的一名書記員。兩人年紀相仿,書記員入行幾年有餘,平時幫忙協調工作和行程,做事很利索,與韓靜節相處得不錯。所以她昨日确認下午安排時,确實多嘴說過一句自己上午要去飲茶。
“我的好書記員……我都不知她幾時給王九買通的,說是偶爾會打聽我行蹤。”見信一皺眉,她故作輕松道:“下午擺平了,無需擔心。”
這下換成陳洛軍臉色陡變,她不得不又補充一句:“合理合法的那種擺平。都是拿錢做事的,也不能要求忠心,她臨走前還說以為王九在追我呢……隻能怪我自己太松懈,這種時候防不住身邊的人,真是作死。”
說到王九,韓靜節終于繞回正題,将随身帶的布袋放到燒肉旁邊。另外三人都湊過來看,梁俊義伸手進去,拿出一個小巧機器來。他顯然已經認出這東西,正看反看像要鑒定一番:“美國貨?”
“識貨啊,十二哥。”韓靜節對他比了個拇指以示肯定:“警用的,我找人改裝過,包裡還有□□。”
藍信一向後仰倒,靠在椅背上:“這麼大手筆?你想對誰用?”
并非他輕視韓靜節,隻是幫派械鬥講求規矩,用這種就算打赢都要招人笑。打架立不住威,就還要再打。
但這次韓靜節異常嚴肅:“王九有硬氣功,起碼四肢是刀槍不入。你們兩個用刀,與他對上不占好處。我不知這個硬氣功的原理是什麼,但電流直接影響神經,應該能克他。”
“聽過用狗血、癸水破功的,你拿電……還挺科學的。”梁俊義按了兩下開關,看得出他對手感還挺滿意,對韓靜節道了聲Thank you就把新玩具裝進口袋。
陳洛軍一直認真旁聽,這時才找到機會發言。他看向韓靜節,不解問道:“王九真這麼強?感覺你好似很在意他。”
這句話大概是所有人的心聲,連韓靜節自己都承認。她大概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點貫徹到極緻,總在防備可能發生的災患,有時到了偏執的地步。
對待王九也是一樣,她是衆人當中唯一一個不曾與他交手過的人,偏偏就笃信他有過人實力。也許是因為她兩次被關在籠裡,面對這家夥毫無反抗之力。也可能是因為在兩人相處時,王九不加掩飾地展現過野心。
事已至此,韓靜節也無意改變自己,隻是聳聳肩對陳洛軍說:“畢竟認識這麼久,在他身上反反複複吃虧。”
陳洛軍聞言皺眉,像是還有話想問,正在思考措辭。韓靜節深怕他再追問,趕緊阻斷他講話,屈起手指敲桌子,作痛心狀道:“再說你們幾個同他打過架,知道他功夫可能制到你們,還不提防的嗎?真是天真啊,大佬們……”
她這幾年訓話技能日益純熟,講難聽話時十分善于戳人痛點,與平日的友善對比太明顯。果然三人都怕她出招,乖乖坐正,表示餓得不行要立刻閉嘴吃飯。
七記冰室的燒臘涼掉也依舊好味,配杯奶茶足以告慰這漫長的一日。吃飽喝足,韓靜節又念了幾句要幾人小心,才被藍信一半拉半拽地送出門去。
走出冰室幾步,兩人相視一笑,像是都松懈下來。韓靜節是騎車來的,但她自覺沒有阿哥那樣的技術,還是老老實實推着車走去大路。
沿路有些商戶已經關門歇業,往□□仄的巷道突然寬敞不少,容得下兩人并排通行。韓靜節先開口:“搞事的都處理好了?”
“是個小粉檔來的。早就看他們不爽,正好趁龍哥不在家清理下。”藍信一輕松道,手又伸進口袋摸索。不知是感受到韓靜節投來的目光,還是他回想起自己早先立下的戒煙誓言,他最後摸出兩根棒棒糖來,遞了根可樂味的給韓靜節。
“所以早上那幫衰人說什麼了?”他問。
“捏造了出生證明,說阿軍是陳占的兒子。”韓靜節環視過四周,見沒有異樣才繼續道:“大老闆不知我們已經查到他的下落。在越南改了好幾道名,現在叫阮光成。蛇頭那邊有記錄,但記不清他長什麼樣。”
許多年來,陳占的後代就像傳說中的人物,隻存在于狄秋的描述裡。藍信一突然聽到這人的消息,此時亦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聰明如他,即刻便猜到狄秋暫時瞞下這件事,也是因為顧及張少祖。他定了定心神,望向韓靜節:“有名字,總能查到。”
“當然。等這邊穩定,就算把香港倒過來,我們也會找到他,不論死活。”韓靜節淡定道,在邁上車告别之前,最後囑咐道:“不好同阿軍講。阿爸知道越南幫是在搞事,但阿軍知道肯定又會擔心。”
二人都能想象陳洛軍聽說此事後手足無措為自己辯白的樣子,默契地笑過後,藍信一點點頭同她道别:“放心放心,你路上小心,這邊交給我啦。”
話說完,他才想起已經很晚。相比于行夜路,似乎留宿一夜更穩妥。但就這個片刻,韓靜節已經帶好頭盔,揮手告别後一腳油門駛出很遠。
藍信一站在原處,直到再也看不見半點影子,才回身對着拐角的陰影說:“喂,幾時學會偷聽的,光頭仔?”
他太熟悉這裡,尤其善于捉住藏身陰影不安分的人。方才之所以沒有反應,隻是察覺到躲在那裡的是友非敵。
陳洛軍沉默地現身,手裡還提着韓靜節用來裝電擊器的包。藍信一看着他,很想反問你覺得小靜是缺這一個包,還是覺得她會相信你是跑來送包而非借機搭話。
他上前攬住好友:“呐,阿軍,我知道你被王九打過有點私仇,也記挂靜仔,但她真的沒事,王九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雖然才答應過阿妹要閉口不談,但見他這副模樣,藍信一不用想都知他聽了個七七八八。他歎口氣,想拉陳洛軍往回走:“你也聽到靜仔說的,都是誤會,她和秋哥都好相信你的。”
陳洛軍不太習慣他人觸碰,但藍信一很早就發現,無論他有多堅定,梗着脖子像要打人,隻要被這樣架着就會自動熄火,被他拐去打牌、閑逛或是去湊城寨中每日不停的熱鬧。
唯獨這次,他站定住,好像要将自己釘死在原處。在這不見半點光的巷子裡,藍信一看不清他表情,卻能感受到他繃得很緊,好像上滿弦又未搭箭的弓,不知要将滿腔氣力用向何處。
一股不祥的預兆自心上蔓延,纏住藍信一酣戰後未曾舒展的身體,愈裹愈緊。他耐心等待着,祈禱陳洛軍能在異樣之後,說出些或悲情、或憂愁的感慨。
那樣他就隻需安慰,向好友保證說,秋哥和阿妹都是通情達理的好人,絕無因歹人挑唆就冤枉他的道理。他即将搬出城寨,頂着助理的名頭,換上體面裝扮,去做些懲惡揚善的事。
他就這樣等了很久,久到他想要抽身離開去請四仔或是十二幫忙,終于等到陳洛軍顫顫開口。
他隻說了一句話。
他說:“信一,我就是阮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