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光成是個假名,至于那孩子原本叫什麼,狄秋想恐怕沒有人知道。
不知是怕人尋仇,還是另有考量,蘇玉儀帶着孩子回越南之後給兒子随蘇姓取了名。之後打仗,一家人為避禍又改姓阮。
這些信息系他和狄偉多方查找後拼湊而來,實屬不易。因此,見到紙上“陳洛軍”三個大字時,狄秋隻覺得可笑。
他認定今日這場戲是拙劣栽贓,不僅是攻擊龍卷風,更為栽贓韓靜節。
雖然狄秋各個場合都表明未來将交給韓靜節主事,但衆人看到的是她大學畢業後不急接手家中産業,反而與新記混。外人不知她抱着要掃清洪文剛的決心,難免有誤解,以為狄秋不惜髒了她的身份去巴結新記。
有不長眼的就此動起心思,還道撬走韓靜節就能分食一口狄家的家産,狄秋明裡暗裡趕走不知多少這樣的貨色。
越南幫更是如此。韓靜節那日與王九鬧得不歡而散後,就将前因後果都講給狄秋聽。聽到這些年她私下與王九糾纏,狄秋又好笑,又好氣。
氣的是韓靜節偷偷與危險角色來往,笑的是她将王九說得好像毛茸茸的野生動物,任她話說得百轉千回,對方甩甩毛隻說一句聽不懂。
畢竟這幾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上過得去,私底下也沒搞出什麼事。今日之前,狄秋還能揶揄一句,說并非個個都似陳家洛一般任你揉搓,亂喂野狗小心被咬。但曆經這明晃晃的上門挑釁後,他連玩笑都不想開。
車内氣氛壓抑,但車子啟動總要有方向,司機遂小心翼翼扭頭問去處。大清早鬧過這麼一出,自然是沒有飲茶的閑心。狄秋想了想,說先回家。
韓靜節坐在他身邊,看着氣鼓鼓的。她鮮少這樣直白地展示怒火,有些孩子氣。狄秋難得見她這樣,滿腔怒意都先壓下,安撫道:“好啦,不好同他們一般見識。阿軍我昨日都見過,做事得力,口風又緊,很不錯的後生。既然外頭都當他是你的人,你就大大方方用他。”
陳洛軍在城寨一年多,與信一和十二混得很熟,狄秋相信他人品不會出錯。出身不清白也不要緊,畢竟韓靜節未來客戶中有半數都不清白。張少祖也曾提過,說他身手不錯。無論怎麼想,狄秋都覺得韓靜節挑中一個好幫手。
他的話總有魔力,韓靜節安穩了些,輕歎一聲,問:“他們怎麼會覺得,陳占個仔會有出生證明?”
港城出生登記政策早已有之,五十年代更是逐步完善,檔案就存在入境事務處。狄秋早就請人查過,多年來一無所獲。
這個問題韓靜節小時候就思考過,後來覺得沒有證明才正常。畢竟要有人去報才會有記錄,而算算時候,陳占兒子出生那陣青天會正和龍城幫交戰。她實在很難想象,殺人王會擦幹淨刀之後,會握筆去簽他兒子的出生證。
她習慣藏住秘密保命,所以無論怎麼想,都覺得蘇玉儀是隐秘産子,或者去到越南後生産更合理。畢竟交戰時刻,無視各路仇家去給新生兒遞證明,怎麼看都離譜。再說如果能靠一紙證明認出仇家,狄秋又怎會苦找這麼多年?
假期被這樣攪亂,任誰都不會高興。韓靜節到家也未多留,同狄秋打過招呼後,直接跑去工作。
狄秋正在樓上與Tiger通話說越南幫的荒謬行徑,見她敲門告别,揮揮手讓她路上小心。
電話那頭阿虎啞聲笑道:“又要出門忙?早點給她開間律所啦。”
“明年。”狄秋走到窗前,看着車子一路駛出院落,“旺角那間鋪給她用。”
對面沉默幾秒,憑狄秋對老友的了解,這幾秒沉默想必是因自己真的回答這玩笑話而無語。
但正事當前,他很快又正經起來:“十二說,越南幫在城寨外繞圈,沒敢進去。”
“阿祖手術就在下周,你幫信仔看好場,醫院那邊我會再加人手。”狄秋撚動腕上念珠,“大老闆不提,那個王九有點邪門。小靜同他比較熟,等她回來講。”
答應得痛快,但狄秋知道他心有疑惑。越南幫頭馬雖然身手不錯,但主要勝在下手夠狠,如果真是什麼厲害角色,也不至于大老闆手下做狗。但韓靜節對此人異常執着,所以他也多上了些心。
不過韓靜節工作繁忙,所以狄秋亦做好要明天才能見到人的準備。沒成想人趕在晚飯前到家,心事重重走進書房,關上門就道:“洪律師說,倪生星期日擺壽宴,幾位前輩都去,要我也去。”
洪律師是新記這次請去的資深大律師,整個律師團内資曆最深。老許的委托對他而言隻是散活,他最重要的客戶是倪坤,勢力在新記與和聯勝之上。
這種角色太過危險,比越南幫之流更讓人擔憂。可律師逃不了社交,大前輩邀請不好不去。想到這些,狄秋口中泛苦,又不想韓靜節太焦慮,隻能盡量平靜說:“去吧,你自己把握好,小心點。”
說完他忍不住咳嗽兩聲,驚得韓靜節趕忙給他遞水,問他今日份的藥有沒有吃。狄秋擺擺手,示意無礙。這幾日起風,早年挨的那一槍這種時候又會跳出來彰顯存在。家裡人花了很久才接受,結果托張少祖的福,最近又關注起心肺健康來。
待氣順之後,狄秋才道:“得空去同信一、十二打個招呼。”
所謂提防王九更多是借口。藍信一這幾日獨守城寨過得不容易,長輩們貿然前去太引人注意,若有朋友相伴,應該能好些。
壓在心上兩件事都得他應允,韓靜節心情明朗不少,當晚就趁着夜色去城寨。
她剛好踩着械鬥結束到場,冰室因為這場群架提早收工,藍信一和梁俊義坐在店裡飲奶茶。韓靜節進屋時,兩人一陣手忙腳亂,不為掩藏身上血迹,而是急着按滅煙頭。
地闆剛剛擦過,亮到能映出人影。七叔不見蹤影,陳洛軍正在切肉,看來今日來不及賣出去的燒肉和排骨都要便宜他們幾個。
“來得剛剛好,吃過飯沒啊?”梁俊義先打招呼,張嘴就吐出一口煙,估計是韓靜節進門時含在嘴裡的。他慌張伸手驅散,等着聽那套吸煙有害健康的訓話,但韓靜節隻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很自然地撿了個凳子坐到對面。
她目光掃過三人,沒見到什麼傷害,才真正放下心來:“辛苦了。”
許多街坊都選了公房安置,陸續搬出城寨。一時間街道都冷清許多,騰出的空便宜了各路牛鬼蛇神。又趕上龍卷風不在,有人按捺不住現了原型,鬧事都敢鬧到冰室來。
韓靜節也不知自己不在的時候,這樣的紛争究竟有多少。她手裡資源不少,關鍵時救場可以,卻不好幹涉龍城幫的事務。三人都明白彼此心思,一時相顧無言,直至滿滿一大盤燒臘擺上桌才齊齊擡頭。
“我看還有點叉燒,一起切了。”陳洛軍沉聲道,将叉燒對向韓靜節,不出所料被另外梁俊義誇張質問:“喂喂喂,到底誰是你兄弟啊光頭仔,剛剛哪個幫你擋刀啊?”
藍信一戳了戳他:“又沒封住你的嘴,筷子在你手,自己夾啦。”
“再說我也不是兄弟。”韓靜節勉強笑笑,“今日來開夜校講座的,給同學們講下如何應對王九。”
忽然聽到熟人姓名,幾個男仔面面相觑,藍信一先發問:“他也去找你了?”
提起早上那件事,韓靜節還在生氣。但看陳洛軍滿臉擔心,她又不好講出口,怕她這個好員工多想,便含糊道:“今天早上他和大老闆直接到茶樓堵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