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廉政公署整肅警風,查到越南幫的小靠山。雖然沒有直接波及到他們生意,但各個場子都被差佬盯了很久,讓大老闆頭疼許久。有人倒就有人升,這個人情落在龍城幫頭上,之後自有大用。
狄秋忙完這一陣,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兩個後生仔包了利是,說是多謝他們陪伴韓靜節。梁俊義拿着紅包有點心虛,偷偷問信一,上門和妹妹仔打遊戲也有錢拿?
藍信一大大方方謝過秋哥,覺得好友多半是腦子不好:“是我們開光見血打赢了,秋哥給個利是嘉獎喽。又不好直說,難道要贊我們兩個做的好,以後多點砍人?”
話出口他覺得也不全對,放在以往,秋叔叔必然要大贊他們身手利落,未來能擔大任。隻是秋叔叔最近講話越來越收斂,總啰嗦安全,所以才這麼隐晦地給點賀禮。他心想好在祖叔叔管他沒有這麼嚴,不然他真的要憋死。
兩個小孩拿着紅包回家,收收心要補暑假作業。韓靜節和以往沒什麼差别,跑來和狄秋問好。按慣例,狄秋如果出門一段時間回來,會問她在家乖不乖,有沒有出去玩。她也準備了萬全答案,保證對方能夠滿意。
這次不一樣,狄秋問韓靜節,想不想同他去廟裡住幾日。
港城寸土寸金,沒有深山古刹。他們去的地方也不遠,慈蓮寺就在九龍城東,保證安全。
狄家多年來一直資助慈蓮寺,算是老相識。家人過身那幾年狄秋常來寺裡,與住持相熟。多年來家中法事也都是請慈蓮寺操持,所以連帶韓靜節都認得幾位僧尼。不過這次出行他們沒叨擾别人,就是借了兩間廂房,換一處休息。
韓靜節還是第一次在外過夜,寺廟入夜後不似家中安靜,院内蟲鳴蛙噪好像近在身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與房頂比瞪眼,最後受不住一溜煙跑出門,
距離大人睡覺的時間還早,所以狄秋就坐在院裡的長椅上,看着蓮花池不知想什麼。韓靜節擠到他身旁,不好意思說這裡有點奇怪,隻能作勢關心,問他在看什麼。
“看花喽。”狄秋答,沒有問韓靜節為何不睡覺。他白日在寺廟裡聽人唱經,沾染一身檀香,聞着令人安心。韓靜節順着他視線看去,見柔和月色下,池中确實有孤零零一朵花。
靜夜沉沉,庭院寂寂。她放松下來,忽然聽狄秋問:“你為什麼覺得那天我不應該去?”
這句話始終梗在他心上,原本想明早再問,哪知現在就有空談心。
那天去救韓靜節時,狄秋想她在外人面前定不會落淚。她自小如此,隻有覺得安全時才肯哭。誰知上了車,不等他安慰,小孩第一句話竟是“你怎麼真的來了”。
韓靜節歪頭看他,答案脫口而出:“他們綁我就是想找你,你真的上門,豈不是順了他們心意?”她仍然覺得那天狄秋不該來,還隻帶着兩個人,實在太冒險。
“我去當然有把握,怎麼,你信不過我?”狄秋反問她。
韓靜節搖搖頭。她擔心過狄秋不能及時發現她失蹤,也怕王九發瘋失手殺她。但自始至終,她都隐隐覺得,隻要留夠時間,秋叔叔就會有辦法救她出來。
她隻是有點擔心。擔心他來會受傷,壞人對他會很不客氣。而且那個籠子……她坐在裡面還可以活動,要是狄秋進去,一定會很難受。
“可是打仗的時候,皇帝也不上戰場啊。”她努力辯解,有點底氣不足。“信一哥也說,要是大佬被搞,大家士氣都會亂,所以不要讓大佬難做……”
狄秋笑了:“但我不是大佬啊,我大佬是龍卷風。我當年落難,都是我大佬親自來救的。按這個道理,難道我要受罰?”
他看小孩頭搖得似撥浪鼓,隻覺滿心都軟下來:“家又不是幫會,無需每一步都算來算去。如果信一仔有難,你祖叔叔肯定頭一個沖上去。你有危險,我為什麼不能去?我不想你出事,就想你怕我出事一樣。”
因愛生憂,因愛生怖,但凡人就是這樣,割舍不下愛。狄秋修行是家傳,自小跟着父母念經修心,修了許多年也沒見效果。少年時他追功名利祿,怕死怕輸;青年起他放不下恩恩怨怨,怕複仇無果;如今他想看韓靜節平安長大,便如尋常家長一樣,常憂常懼。
可是凡人害怕也沒什麼,如果可以,狄秋希望韓靜節也會為些小事而害怕。他取下随身帶了多年的佛珠,纏在韓靜節手上。那日遭劫時,她手上戴着狄秋當年送的黑曜石手钏,被膠痕污了。送去清理好後她收在抽屜裡,不肯再戴。
小孩子的骨架很結實,将來一定長得高,隻是現在手腕好細,要纏很多道才能放下一百零八顆子。他是為斷絕煩惱,如今給韓靜節,隻求佑她太平。他說:“你無論做什麼,都永遠不會讓我難做的。”
霍家已經去内陸做生意,這是個好迹象,說明就算港城歸屬尚不明了,過幾年也有可能開放通行。屆時他會帶韓靜節去長春,也許投個廠,總之一定有機會在當地建立人脈,找到她的家人。她可以留在家人身邊,再不見面也沒關系;亦可以随他繼續在香港求學,以後接手他那些幹淨生意,将家人接來團聚。
韓靜節倚在他身邊,還不知他已經想到那麼遠。她仍在為潛在沖突而擔憂,小心措辭避開那些不吉利的字眼,攬着狄秋手臂說:“那以後要是沒危險,你們不要同别人打架好不好,秋叔叔。”
她聽見狄秋輕笑一聲,問她道:“那怎樣對付壞人比較好啊?”
“送他們去坐監。”韓靜節認真道。那日她驚訝于幫派亦要聽律師安排簽合同,對法律生出無限敬意。雖然再無死刑有些遺憾,但想到換大老闆和王九進籠子,似乎也蠻解氣。
隻是她不知是否有證據能夠指控,也擔心對方會亂咬。畢竟秋叔叔他們也算是同行,被咬到要想脫罪也麻煩。想到這裡,她貼心提出一個解決方案:“要不要以後我做差佬,聽你吩咐做事的那種?”
“也可以。”狄秋點頭,俯身親了親她額發。他本已做好準備迎接“全殺了”之類的答案,沒想到還挺溫和。“如果聽我話,你就好好讀書,以後做個好人。”他說着,心想自己以後怕也得規矩些,不好令Madam韓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