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不過我有一件很疑惑的事,就是你為什麼要殺白皇後?”
“我本不想殺她的,但是她說了某人的名字。”
“那麼就換個稱呼吧,叫你薇薇安小姐,行嗎?”
“哼!”她冷哼一聲,“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沒有證據,全是直覺。你作為一隻鬼,特殊能力真的很多,比如操控他人,清除記憶什麼的。”
“怎麼能說是操縱呢?畢竟他們都是我制造出來的,按照特定的劇本去做不就得了。
你很聰明,導緻我不得不臨時修改劇本,然而卻有更多的人的行為因此改變,我很驚訝,因為我隻修改了瘋帽子的,那也隻是一部分而已。”
“讓他去殺死他最看重的人,你也是更狠。”
“不過都是虛假的東西罷了,我也是虛假的,這種死亡已經持續了幾十年了。”
“你知道柴郡貓為什麼自殺嗎?”
薇薇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把他們制造出來的,但經過這長達幾十年的循環,或許可以說他生出了自我意識,他懷着悔恨,并且願意替你頂罪。”我把一張紙條遞給她,“到底是什麼讓你懷有如此的恨意呢?儲物間很黑吧?”
紙條上寫着很簡單的一句話:我是兇手。
“罪?真是可笑,我又有什麼罪?”薇薇安扯下自己蒙在眼上的布,露出灰色的瞳眸,“至于恨意,哼,在我第二次被關起來之後,我就已經死亡,一開始我是不願相信的。
一輛華麗的列車停靠在邊上等候我,我看到他們不為所動,我就知道我已經死了,随即車子就消失了,我不願進入輪回,我隻想作個孤魂遊蕩。”
她止住了話頭,用她黯淡的眼睛看着我,“你覺得一群十歲的孩子是純真的嗎?”
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隻接觸過擁有獨立,健全思想的人,而且年齡也無法斷定如此。”
“呵,我們是在一個孤兒院長大的,那時的孤兒院是真的孤兒院,貧困的年代又有誰會去領養孩子呢?富人們自然是看不上的,于是就一直生活着,如此。”
我把撿到的相片還給她,她不願意看,“我不知道要去哪兒,隻能守着我的屍體,後來他們終于想起找我了,卻隻能呆愣地看着我的屍體不知所措。再後來,他們決定把我的屍體分成十三塊,十二刀,隻有白皇後和柴郡貓沒有砍。
放到盒子裡,藏在孤兒院裡,等到屍體腐爛的時候,它們又回歸了我。唯有眼睛,他們挖去了我的眼睛,讓我找不到他們的位置。”
她吐了口氣:“恨意嗎?我從未有過。”
我靜靜地沉默。
“諷刺呵,這個别墅是十幾年後柴郡貓買的,他費盡錢财把早已分開的大家召集起來,表示對十歲時做的事情的悔恨,我也來了,收集了他們的氣息,制造了這些,不過隻是幻覺。”
“無論如何,或許除了白皇後,他們都是有錯的。”我說。
“白皇後啊,純美的孩子,是我在世上僅有的溫存了。”薇薇安似乎很難過。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會創造這些,卻又不告訴人們他們的名字,又想要人們記住,反而害的人們精神錯亂。”
“他們無法接受步步緊逼的死亡,也不願經曆我死亡的過往,想讓他們記住所有,又不願有人因此怨恨誰。”她說着,幻境消失,房子還是昏暗的樣子,外面的天冷冷的,大概是清晨,還是搖曳着小雨。
“你會為我而懷有恨意嗎?”她問我。
“不知道。”
“或許世界充滿了寬恕。”薇薇安把頭仰在沙發上。
“寬恕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閉上了眼睛。
“大概是休息吧。怨恨着什麼,是很累的,是很痛苦的。”她笑了笑,“要陪我去後院看看嗎?我有雨傘。”
雨下的很急,連成一串,我将手伸向傘外,雨水很樂意沖洗我的疲憊。我歎了口氣,“你看我刀槍不入,原來我的弱點就是精神攻擊,你的記憶,可真讓我吃了好些苦頭。”
“你很敏感,隻是,我也不知道這房子居然随意播散我的過去,我被我困在這房子太久了,也變得遲鈍了。”薇薇安把傘遞給我,打開了後院的門,又把傘拿走。
真是壯觀呢!後院裡沒有種植花草樹木,隻有一排排神秘肅靜的墓碑,到處都是。
“不過隻是石頭罷了。”她随意摩擦着其中的一個,“每有一個人死亡,我都會立碑每一次死亡,我也會立碑,兜兜轉轉或者循環往複,如此的枯燥乏味。聽了幾十年的代号了,我也已經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了,事情就這樣吧。”
薇薇安向前走了走:“這一座碑有十三個坑,是我的。”她笑了笑。
“這哪裡是釋懷呢?你對這個數字依然念念不忘,你又怎麼會忘記那些名字呢?他們可是殺了你啊,你至少應該生氣,告訴我吧,寬恕與原諒,到底有什麼區别?你當真放下一切了嗎?那麼為什麼待在這個屋子裡幾十年卻也不肯走?”
“你理解錯意思了,寬恕是給自己的,原諒才是給他人的。我告訴我自己,我已經死亡,不需要再執着些什麼,我不知道該去怨恨什麼,我太迷茫了,我隻知道我死了,我該流淚嗎?”
我把手放在她的頭上:“因為你依然是個十歲的孩子,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如此對待,你很迷茫,因為沒有人在替你難過,你想流淚,你覺得自己應該同情自己,所以我說純真,隻是一個貶義詞。”
我捧着她的臉抹去她的淚,“作為一個人足夠純粹了,那如果做什麼都是純粹的,情感也純粹嗎?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判在這件事的所有人包括所有事的對錯,實際上事情不止有對錯。
而人也沒辦法評判好壞,事情是情緒做的,情緒的主導又是瞬間的,人卻是多變的,唯一不變的是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會後悔,過去了的一件事,也要在心裡旋轉好久好久。
被毫無悔過地殺死不是你的錯,感到不解不是你的錯,你依然還是十歲時的那個孩子,不必為此困惑而自設屏障,兜兜轉轉。”
我緊緊抱住薇薇安,輕拍她的背:“不要哭了,乖寶寶,你最可愛了,最棒了,要是埃爾微(白皇後)聽到你又在哭,就會笑話你了。
擦擦眼淚,哦,要用紙,而不是袖子哦,衣服髒兮兮的會被讨厭的,别哭了,别哭了,我們一起去公園玩好不好呀?晚上再給你烤餅幹吃,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母親生下了孩子,最初的情感由母親給予,我不是母親,我想,如果我能給予她情感就好了,情感是有名字的嗎?
薇薇安哭出聲來,雖然我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但,也好。
世界除了哭聲,也隻有雨水快活的音樂了。滴滴答答落在草葉上,舊葉換新綠,強有力地沖刷着石碑,就算上面刻着再隽永的字,也會被細數抹除。死亡不重要,生命也不重要,此時此刻的時間最重要。
“我要消失了,”她說,“那些受到影響的人們都會恢複的。”
“你要進入往生嗎?”我問。
“不,我會消失,徹底消失,這世上不會再有人記得我了。”薇薇安望着墓碑。
“為什麼?你仍有獲得愛的機會。”
“如果這都要争取的話,人生也太糟糕了,我不願再受傷了,我承受不住十月懷胎的黑暗與閉塞,我不願聽不到任何聲音,安靜會使我變得瘋狂。”
我不說什麼,還是把那張照片遞給她,她摩擦着上面的人物,“奇怪,我好像不難過了。”
薇薇安把相片還給我,變回了十歲的樣子,穿着白色的T恤和短褲。
“再見,大姐姐,我要走了,他們都在等着我呢。”她向我揮揮手,我看見那七個孩子手拉手在遠處等着她,就如同照片上那樣。
看到薇薇安朝他們跑過去,埃爾微和她的哥哥換了個位置,站到邊上,伸出雙臂等待她的擁抱。這期間會摔倒,但是沒關系,薇薇安會站起來的,她會不顧一切的奔向那懷抱,然後牽着她的手,然後露出微笑。我也揮手同他們告别。
相片上躲在一旁的低頭沉默的小女孩變成在左側歡快的她,那手是緊握着的,我把照片收起來。
我從後院離開,客廳裡,壁爐的火已經熄滅,空曠的房間顯得格外冷清潮濕,或許是這地方總是下雨的原因。我打開屋門,店長就站在門口撐着傘等我,我心想逗逗她,猛地彎下腰扶着額頭。
“你怎麼了?”她焦急得不知所措。
我擡起頭向她眨眼,笑着說:“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店長反應過來後,輕輕地打了我一拳。
我們又在雨中行走,“你總有将手伸向傘外的習慣。”店長說。
“這習慣不好嗎?”我笑笑。
“你似乎很開心。”她說。
“是嗎?”我将胳膊枕在腦袋後面,“之前瘋掉的人不久就會恢複正常了。”
“你做了什麼?”
“忘了告訴你,我是專業驅魔人。”我的玩笑換來了頭頂上的拳頭。
我把已經改變了的照片遞給她,“不過是一個讓人感到悲傷且惋惜的故事。”
“是小孩子啊。”說着這張照片随風消散,我啞然。
“怎麼了,這是?”店主疑惑地看着我。“年代太過久遠,脆弱到風化了。”
我突然感到難過,“想要被記住,最後卻做出了被遺忘的選擇,這矛盾嗎?”她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我,“我記住了那照片的所有人,我記憶力很好的,過目不忘。”
她安慰着我,我覺得心裡沒那麼堵得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