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生命是什麼,我回答說是一切的累贅,是所有的顧忌。”
(一)
敬愛的缇拉卡:
近來可好,想我的旅程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原諒我的不辭而别吧,我們都沒有互相說再見,何必将短暫的不相見叫做離别。
說起我的旅途,我收獲了一個有趣的同伴,一隻會說話的貓總是趴在我的頭上睡覺,或許你會覺得一隻貓會說話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當然我也這麼覺得。
那隻貓一定活了很久吧,因為她很博學,總是會說一些很有哲理的話。
話說回來,我發現,人們稱呼對方時,總是在姓氏後面加稱号,但是呢,缇拉卡隻告訴了我的名字,那我有姓氏嗎,盡管如此,我還是以名自稱,我不知道其中的意味是什麼,大概是,缇拉卡隻是告訴了我一個個名詞,但是我對此的了解也僅僅是那一個個名詞了。
在蘇霍姆林大街,我倒是遇見了一群一群的人,和一個一個的人,我應該贅述那次曆程嗎,盡管缇拉卡願意遷就我,當然,以我的學識,想必寫出來也是很無聊的,我隻能說,我倒是能夠理解缇拉卡的心情了,在對于娜塔莎婆婆的時候。
唉,盡管在缇拉卡眼裡,我或許僅僅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但在“人”看來,我隻是一個有着奇怪想法的,冷漠的,沉默的,怪人。
…… …… ……
我坐在長椅上,又讀了一遍我寫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混亂的,不符合邏輯的東西。簡單對折兩次,塞進包裡,沉默地觀望着。
好吧,或許我需要找一個有點文學氣息的,并且很友好的人來教我寫信了。
沃斯康豐,是這座古典城市的名字,房屋牆上挂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陽台上種滿了鮮花,居民們上到二樓就能和對面的鄰居進行無障礙交流,在街道上的人們都輕快地走着,天空是陰的卻格外晴朗。
“如果選擇一個定居的地方的話,那肯定是這裡了。”我把阿彌斯拍醒,“你看,多美。”
“小貓咪不會在乎環境,它隻在乎你的大腿軟不軟,”阿彌斯滿不在乎地打着哈欠,“事實上,我看到了一個需要幫助的老人。”
順着她指的方向,我确實發現一個坐在輪椅上卻堅持從道路上去到步行道路上的老人,或許是上下有些高度,所以即使那老人臉漲得通紅也沒有發生任何事。
當然實際上我也沒有要幫助他的意思,但是阿彌斯爬到我的肩膀上,一直用她的爪子拍我的臉,我也隻能幫他擡起前輪,稍稍一用力,倒是上去了。
“謝謝你啊,沒想到小小的個子,力氣卻不小嘛。”老人說話時胡子在抖。
“過獎了,不過是您臉上的紅色太顯眼了,沒辦法忽略掉,所以隻能過來幫忙了。”呵,我可真是喜怒不形于色,那個爺爺說了這麼難聽的話,我也還是面無表情。
“哈哈,”他尴尬地笑笑,“小朋友不要這麼說嘛,對了,你可以叫我韋爾斯先生,我可是這有名的博學的人。”
“我覺得博學的人應該能想辦法解決輪椅上坡的問題。”這個韋爾斯先生也不像博學的樣子,雖然我倒是有些稱得上博學的問題,但現在的要緊事實際上是寫信。
韋爾斯先生又在尴尬了,我問他說:“韋爾斯先生,請問您知道該如何寫信嗎,倒是希望您指導一下。”
“寫信啊,我現在老眼昏花不行啦,”他捋了捋胡子,“你應該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我就可以告訴你,應該去請教誰了。”
韋爾斯先生指着路旁一個賣花的姑娘說:“去買一朵,清晨的花最新鮮了,她也隻賣一上午。”
“你想要什麼花?”阿彌斯似乎不想和我一起去,她跳到輪椅的空處卧着。
“不是給我買的,給你自己買的。”
我順從地走到少女的攤前,若不是陰影引起了她的注意,我肯定要等到她擺完花再說出要求了。
少女擡起頭,朝我笑笑:“早上好女士,請問需要什麼嗎?”
我眼神向上瞟,做出思考的樣子,像是沒有頭緒地用食指撓撓臉,然後說出令人失望的話:“我也不清楚,你看着辦吧。”
她倒是好脾氣,拉過我的手,并在我的手腕上戴上了用鈴蘭編制的手鍊,她把手推回我的面前,我裝作很懂的樣子看了看。
“謝謝,”我也鑒賞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說是挺漂亮的,但我不需要。
“你現在可以教我寫信了吧,”我回到韋爾斯先生旁邊,“話說你們不會是一夥的吧。”
“我沒說要教你寫信啊,你剛剛沒有和那個小姑娘認識認識嗎?”韋爾斯先生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我的肩,“其實你應該請教她,她長得就很文藝。”
我轉身要走,他急忙挽留我說:“心急做什麼,你應該先建立起稍微熟悉的關系,這樣才好請求,或許不刻意地去買一束花,你現在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什麼?”
“名字當然要自己去問啊,”見我又要離開,韋爾斯先生連忙補充道,“我一個老人家,老人家啊,你陪我轉轉。”
我不再移動,這讓韋爾斯先生有些高興,“推我去碼頭吧,帶你看看海。”
“你不是自己會轉嗎?說得這麼好聽,就好像你是專門為了哄小孩子一樣。”
“哎呦,我一個老人家天天轉,那手多疼啊……”
…………
碼頭上有很多的海鷗和汽船,應該是,港口 ,叫什麼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丢下韋爾斯先生小跑着坐到遠處的長椅上。
碼頭,或者說港口,離城市不算近,也沒有人願意去沒有沙灘的地方看海,我靜靜地發呆,一隻呆頭呆腦的海鷗落到我的身邊,偏過頭看看我,我也看看它。
互相盯了好一會,我從包裡掏出面包。
它不再看我了,轉而看向我的面包。
呵,我掰了一點給它,就像是,看寵物,或者說,低估了海鷗的實力,确實,我不應該小看它。
突然,出現了很多海鷗,帶着煩人的噪音,瘋狂掠食着我另一隻手中的面包。我揮手驅趕那些不講禮貌的鳥,這時韋爾斯先生不緊不慢地趕了上來,笑了笑,沒說話,我也沒去看他,做着自己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沒多久,因為太陽隻移動了一點,也沒有離我更遠,也不會再遠了。
“你在想什麼?”韋爾斯先生問我,我應該什麼都沒想,或者說,想了太多,我似乎一直在數心跳,又好像在睜着眼睛睡覺。
“不知道,或許在想生命的意義。”我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被一群鳥啄過的面包,又面無表情地吐了出來,用力地将面包扔到海裡,讓魚和鳥搶東西吃。
“你脖子上的吊墜還挺好看的。”韋爾斯先生說的就是缇拉卡雕的木頭做的花,上面倒是有一朵很小的野花,是開在冬天的花。
“謝謝。”我有些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能順着每個人,雖然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但我可以讓你自己去思考一下,帶你去看看生命的誕生與終結。”
(二)
這個小老頭,倒是什麼話都聽。他帶我去了一家醫院。
醫院很吵,到處是震耳欲聾的沉默,我看見人死後殘缺的意識升入空中遊蕩;那排在産房門口的不知道是哪位逝者的靈魂;它們可以飄在空中,也可以像人一樣行走,物質的一切似乎都不能阻擋它們。
生命是永恒的,意識也是永恒的,但是意識的載體、生命的具現卻是有時限的,我仍感覺,有了意識,才會有生命。
我感受到無數的意識從我的軀體中穿過,它們倒都不是完整的,或許在靈魂與□□相剝離的時候,是被記憶扯下的一點呢。可惜,意識可以轉載,但是記憶卻不行。
“喵,”阿彌斯在我面前晃晃爪子,“在看什麼呢 ,這麼入迷。”
我回過神來,再去看看那半空,也就隻是空氣的樣子了,好像隻是我做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樣。
可是,那真的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現在隻是一個沒有找到容器的意識而已。
疾病是什麼?是□□對意識的挽留嗎?戰勝它,是願意留,或者死亡,是意識不得不走;那存在是什麼?是意識在腦中反映的圖像,是客觀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但是,要是沒了意識,□□上就沒有存在,就不需要存在,世界上所有能記憶的生物都失去意識,都失去記憶的能力,那就沒有存在了。
可是,存在就是存在。
存在是意識給的,也因意識的抽離而對個體的消失。
阿彌斯看着我,不說話,韋爾斯先生悄悄地回家了。
醫院是意識的中轉站,我得出如此結論。
至于睡覺的地方,我認為聖康斯坦丁廣場的長椅是最佳的選擇,那裡至少沒有讨人厭的海鷗。
伴着夕陽從奧科羅港回到沃斯康豐,我手裡拿着由靈魂制成的氣球,雲朵托着它升起,這并不使它很勞累,我知道靈魂很輕很輕,晚霞給我的衣服染上絢麗的顔色,直到黑夜把它們悉數讨回。
一般這種宗教性質的廣場都會有一個許願池噴泉,估計是當地的補充性收入也說不定。
小貓咪倒是一到晚上就格外活躍,“哈——”阿彌斯伸了一個懶腰,“晚上好啊。”然後開始梳自己的毛。
“你最好梳得油亮一些,不然我指望什麼在晚上找到你,我又不是吹毛求疵的吝啬鬼。”我開了一盒魚罐頭給她,小貓咪都喜歡這些。
水面上到處都是月亮。
來許願的人漸漸稀了,不過倒是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是那白天賣花的姑娘,從她手中抛出的銀币經過月亮的照耀給自己的飛行軌迹添上了昂貴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