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幹什麼?沒見着這娘們用尋常法子綁不住嗎?放!”
祝鳴妤立即回頭。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幾人當即手成奇訣,一時魔息席卷,遮蓋視野,頭頂所有的東西全被紫黑色的氣息籠罩,看不清前路。祝鳴妤倒是完全沒想到這竟然是魔族的人,她立即退後回身,貼着馬車,仰起頭,借着明亮的月光觀察着魔息的走向,眼看着它們便與夜色融為一體。月光伴随着這特殊的氣息在空中盤旋,就在電光石火間,祝鳴妤突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作為一種魔息,它所用于聚集的時間太長、濃度實在是太低了。
這不像是一個天生的魔族會擁有的魔息,反而像一個非魔族後天所學而來!
一刹那,祝鳴妤終于明白了一切:這絕對是于朗清選取一部分城中軍士修行魔功了。而這群人,雖說基本功還不紮實,但對付一個沒有靈息的人也算綽綽有餘。但到底,她是振鹭山雁然門下的弟子,再無論如何也不當如此草率,故而她大膽猜測,這也許隻是一段短路,這群人隻是臨時被拉上來充數的,也許現在,她還沒有離開衛城多遠。
沒有靈息在身,身體又沒有恢複至巅峰,就算是如此微弱的魔息最好也不要硬碰硬,祝鳴妤兩把刀擋在身前,趁着面前諸人都在調動魔息,掉頭就跑。她在方才的打殺中已經隐約摸了一條路:她已被人拉至一個陌生的荒原,四野唯有幾座村莊聳立在夜幕中,不遠處就是一片叢林,漆黑而無人影,進去了就絕對很難再被人找到。她便打算先進入叢林再說,如此且戰且退,現今卻明白不能再等,立即加速縱身而往,刷的一下便卷過馬車,直奔叢林而去。
可她能想得到,旁人又如何想不到?沒跑出兩步,祝鳴妤就聽到身後風聲,帶着凜凜殺意,一股冰涼便猛地嵌上她的肩頭。祝鳴妤反應迅速,回身一避,卻見那魔息凝成的深色刀刃在躍過肩頭後又回轉而來,一頭撞向她的胸口。她立即将雙刀磕成十字擋在面前,電光石火間聽到一聲金屬與金屬磨蹭的巨響,緊接着手腕倏地一動,兩把長刀瞬間爬滿了魔息,竟就這樣一霎之間支離破碎,在金屬碎片中,祝鳴妤即刻矮身,堪堪躲過此刀,猛地往前一撲,正欲沖入叢林中時,忽然感覺到後肩一陣冰涼。
幾乎不必如何等候,她立即便吐出一口血來。如果此時她能回頭就會看到:一道用魔息凝成的劍刃刺入她的肌膚,噗地一聲刺透血肉,深深地嵌在身體裡。肩頭幾乎是一刹那便被魔息纏繞,如同狗皮膏藥一樣甩不去、撕不得,貪婪地蠶食着她體内雖然無法運轉但依舊存在着的靈息。她悶哼一聲,右臂在中箭瞬間便已再擡不起,卻依舊在這劇痛中咬緊牙關,硬是不曾回頭,兩下點住肩頭穴位,暫且緩和血液的流失和魔息的進攻,看準昏暗處就地一滾,便在那枯枝碎葉與冰涼濕土中藏入這無影無蹤的月光不及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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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從被帶走到莫名其妙醒來又逃亡這一段時間内,祝鳴妤一直是一頭霧水。她不知道來抓她的人是誰,又是為了什麼,除了她可以通過直覺和自己的推斷确定此事絕對和雲城脫不開幹系,但卻又有很多東西不明白。那幾個負責“護送”她的人有魔息的事情她并沒有想到,故而不曾順利滅口,自然而然也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祝鳴妤帶着傷,拖着身子,随夜風一同在小巷子裡穿行,但卻不知自己究竟該往何處去。遠遠地還傳來由暗夜的寂靜托送來的魔犬的吠叫和人的叫嚷。被刺中的這一劍定位了她的靈息,随時都有可能暴露她的位置。
祝鳴妤靠在小巷盡頭,腳下是陰濕的、暗沉的青石闆。頭頂一輪月亮照亮了半條巷子,照得磚塊上的青苔愈加鮮亮,她的臉也半明半暗,血污下看不清神色,卻能依稀見得嘴唇蒼白。
她靠了一會兒,閉着眼睛喘了會兒氣。随即手指撫過肩頭,觸摸到劍刃刺到的地方,她胸腔微鼓,深吸一口氣,随即手指把住魔刃末端,隻頓了一頓,便用力往外一抽,刀刃脫離身體的瞬間,鮮血與碎肉也随之一同脫出,骨肉摩擦之聲清晰入耳,如同老舊木門被夜風吹拂,吱呀作響。
疼痛從骨頭一直傳至心裡、傳至指尖,讓祝鳴妤幾乎是瞬間便再站立不穩,扶着牆跪倒在地上。鮮血呲的一聲撲上身後圍牆,手指沒有靈息的保護,也已被魔息燒得皮肉焦黑,肩頭疼得發顫,哪怕是就地昏迷似乎都已經成了救贖。祝鳴妤卻依舊以手撐地,勉強去觸摸自己肩頭穴位止血,但卻依舊躲之不及,胸腔中一陣翻湧,魔息的入侵導緻她的體内出現了強烈的抗拒,血液與靈息混雜在一起翻江倒海,祝鳴妤一口血吐出來,見地面一片黑紅,不由觸目驚心,卻也明白,她的靈息被限制無法用出時,吐血就是最好的暢通手段。
遠方的聲音漸漸近了。祝鳴妤順手将這把魔息凝成的刀刃丢到街道上,雖然知道沒了這東西他們找起自己來會很麻煩,但也明白不能在一個地方多待。她簡單地休息了一會兒,便撐着地爬起,捂着肩膀往鎮子外面走,希望可以找到一匹馬供她回衛城。
結果就在起身欲走時,她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要回頭時,忽聽有個人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猶猶豫豫的,是個女聲。
“女……女俠?”
祝鳴妤立即回身,手已成出掌式正要當胸拍下,卻在看清這人的面容時生生止了步子。面前是個女子,面容年輕,嬌美卻柔弱。她面色慘白,像是被吓到了,似乎是剛從睡夢中醒來,寝衣外套了一件外袍,一隻手抓着一隻掃帚,另一隻手提着燈。正是這副尋常人家打扮讓祝鳴妤停了動作,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這女子顫顫巍巍地将燈提高,猶豫着照她的臉,看清她後,那因為驚懼而略有淚光的雙眼卻突然亮出些許神采,一個箭步上前,聲音都顫抖起來:
“是你……真的是你!”
祝鳴妤驚疑不定。她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的面龐,卻始終不能從回憶中挖出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見過她。她應該是不認識的,應該是這樣的。直到這個女子一句話介紹出自己的身份:
“女俠,你不記得我了嗎?三年前,在雲城,賞翠樓……我因為杏桃姐姐的事情被媽媽打罵,是你出手相救,又将我帶離賞翠樓……姐姐,多虧了你,我才能離開那個鬼地方,才能真正像個人一樣過日子!”
她十分激動,像是要笑,又好像要哭,眼中淚光一片。經她這麼一提醒,祝鳴妤才總算想起,這陌生的面頰也一瞬間親切起來,叫她徹底放下了戒備。但沒等她說什麼,不遠處傳來的喧嚣聲卻便叫她眉目一凜,女子也聽到了這聲音,轉頭時才發覺祝鳴妤背後那面牆上的暗紅色,來不及吃驚就立即擡手抓住她的手腕:
“走,姐姐,到我那兒去,我把你藏起來。”
祝鳴妤被她扯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問:“要是被發現,你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女子扯着她急切地往小巷那頭轉,“快走啊!要是被他們發現,咱們兩個就都完了!”
兩人連扯帶拖,迅速隐沒在黑暗中。就在她們離開半柱香後,一隻魔犬目光兇惡,步伐迅捷,自街道殺出,沖入這血腥遍地的小巷左聞聞右嗅嗅,最後眼中紅光一閃,吐着舌頭沖向祝鳴妤丢棄魔刃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喉間發出一連串呼噜噜的低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