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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魏涯山知道燕應歎定會來攻山、也已經做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準備,可柳輕绮卻依舊無法控制住内心的憤怒,不,或者說,那是一種惶恐。他們也許更願意稱它為“外強中幹”,不過他也明白,任何一個曾經領教過燕應歎手段的人在得知他這般的心緒時都不可能斥責他。在這裡,他們有着同一的感受,乃至于是再明确不過的目标,全然不會有任何變動的——
躲藏、奔走、逃脫。離得他越遠越好。
柳輕绮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他明白自己不能這麼做,因而從準備到那一天真正來臨的所有時刻,他幾乎都在沉思。
實話講,他有太多想不明白的東西。這些困惑從十六歲時就陰魂不散地糾纏着他,讓他痛苦萬分。唯一能夠抵抗時間消磨的力量,或許就是一事無成。放棄過去的一切,包括曾經的目标和夢想,讓它們都随着過去一同埋葬,随着他摔下山崖,永遠地、永遠地消失才好。
而到現在,他從未有此輕松地感受到過,時間就是一個謎題,而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圓圈,所有人都在裡面被懸起、倒挂,圍繞着一個默不作聲的中心轉啊轉、轉啊轉。命運像一座高牆,人人隻能看得見牆裡的東西,而牆外虛無的一片從來不曾被人發覺,它看不見、摸不着,像一味無色無味甚至無形的毒藥一樣。隻要有風,便能潑灑。隻要有太陽就能照徹牆角下妄圖攀越圍牆的屍體。是魂飛魄散亦或是家破人亡,它向來不管。隻有一件事遵從它的心意、依附它的羽翼,那便是對這萬衆的竊聽——是否有人會抵抗它的旨意,或是膽敢對它的安排提出異議。但它也明白:沒人能忤逆它,也沒人能夠立足于它之上。這不過是一種狂熱的執念——像霧氣,像湧上眉頭的雨過天晴後的氤氲土氣。像打碎了一地的瓷瓶,有着最精妙的術法也無法再将它恢複成本來樣子。這就是決心的本質:有時,它也許隻是一種美妙的幻想。
在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後,柳輕绮就再也沒睡好過覺。他一天到晚都迷迷糊糊,但是隻要月光灑滿庭院的瞬間,他就會像突然脫胎換骨般,徹底失去睡意。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良好睡眠徹底消失了,在榻上躺着、翻着,輾轉反側,從天黑一直到天明,看月牙透過樹枝偷偷窺探,再瞧見太陽穿越雲層,像一把火徹底将心事燒灼幹淨。祁新雪怕他憂思過重,特意給他寫了一味方子讓他睡前喝,以避免失眠之痛苦,可這年輕的神醫卻似乎也于此被打破了傳奇。這方子對于柳輕绮來說一點用也沒有。除了苦得想吐,該怎麼失眠還是怎麼失眠,眼看着他一日日憔悴下去,想盡辦法也不得意,直到後來他自己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到方濯的屋子裡找了兩件衣服,一件蓋在被子上,一件塞在枕邊。當天晚上睡得無比舒适,第二天清早神采奕奕,宣布自己已經找到了治療失眠的靈丹妙藥:但不到第四日便徹底宣告失敗。他隻好睡了兩個晚上,第三天便又萎靡不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最後還是在他的哀求下魏涯山同意他在方濯的屋子裡面睡後,這樣的情況才得以改善。還是那句話,一搬進去便睡得相當好,但卻也有隐患,比如魏涯山總懷疑這是他的陰謀,隻因為沒有證據而不得不罷休。不過對于柳輕绮來說,這點純粹是多慮——因為這的确不是一個借口。他所不說,不是因為逞強,而是這種痛苦是幾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無論怎樣遣詞造句,它都顯得如此蒼白,乃至後來他直接放棄。唯有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時才可平靜下來,從那永不見光澤的噩夢中脫身。他明白,他沒别的辦法,隻得這樣做才行。
他很想跟方濯說說,是嘲笑自己也好,想聽聽他的安慰也罷,總之都是虛弱到極緻時才會有的想法。但轉瞬即逝。最終,他鋪平了信紙,下筆時也隻寫了一句:
一切安好,勿念。
柳輕绮撫摸過杳杳劍的劍鋒,凝視着那寒月似的鋒刃,身遭微風陣陣,烏雲壓境,振鹭山又要下雪。他身上并無傷口,可是肩膀下垂,臉色蒼白,格外疲倦。杳杳劍馴順地躺在掌中,十年不見它已變得格外遲鈍和沉默,唯有在柳輕绮的手觸碰到劍柄時,方才發出一陣沉悶聲響。
柳輕绮躬下身環抱着它,默不作聲。像曾經無數個過往那樣,他認為如果它會有心髒,他的心必然與它的緊緊貼在一起。它們同頻、共振,乃至于像是血脈相連。
“我也挺混賬的,”半晌,他輕聲說,“阿濯真沒說錯。我曾經說過,哪怕有一日我死了,我也會将你好好保護住。可是最後我卻丢了你。我甚至已決心不再将你找回來。你一定對我失望透了。”
柳輕绮将它緊緊地貼在自己心口。那時,他突然想起方濯說過的話,想起他說在撈上來杳杳劍的時候,它已經生鏽了。劍像一片雲般輕飄飄地貼在胸口。它冰冷、沉重,無從動搖。柳輕绮推開劍鞘,冰涼的手指觸摸上劍鋒的一瞬像是被燭火燒灼,讓他顫了一下。
他明明從未遺忘過這個名字,可莫名現今卻仿佛突然想起來,它叫杳杳劍,是他當時親自取的名字,他說它是師尊送他的最貴重的東西,哪怕是時光杳杳,它也将鋒利如初,永不衰敗……
現在的它,不是他的師父給他的,也不是他的“父親”給他的,更不是任何一個無法抗衡的權力、某種不可忤逆的打算——這來自于他的愛人,那個也如劍般橫沖直撞入他的生活、最終朝夕相處的人。天地飄忽,歲月杳杳,但隻有他能夠潛到湖底、深入黑暗,将他曾經丢棄的撿回來,再認認真真地恢複它本來的樣子。
他向來不明白過去和未來究竟哪個更可怕,但在以前他便明白,總有一天他會知道這些東西都不重要。能夠對他的未來産生影響的本便不應當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人,他需求某種堅定不移的态勢和格外的決心:而這一切,都并非是那個回憶中的人所給予。
柳輕绮長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想通了些。可有些東西卻依舊在腦中徘徊不止:
八歲時,他偷偷下山,在甘棠村外迷路,最後是柳一枕花了一個晚上把他找回來。寒風瑟瑟,月明星稀,他累得困了,趴在師尊的肩頭昏昏沉沉地睡着,柳一枕便将外袍解下來披在他身上,怕吵醒他,便背着他一步步上得振鹭山,回到觀微門。
十歲時,他同師門去至别派,卻意外遭他派中人欺辱。他怕給振鹭山惹了麻煩,一聲不吭,柳一枕聽聞此事,以觀微門主的身份親自去找掌門,要求那些弟子給他道歉。弟子不願,他便直接拔劍,絕無半點可轉圜的餘地。事後他又同他說,以後遇到了危險或者是委屈定要同師尊講。那時候他的手撫摸着自己的頭發,真像一個無私卻有情的長輩。可劍卻在那些弟子落荒而逃後方歸鞘。他隻記自己那時候那般小,可看着師尊手中長劍,不知為何,心頭并沒有往日裡的那種羨豔與向往,而是一種恐懼。可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種恐懼到底是什麼。
十三歲時,他和葉雲盞起了矛盾。他們年少時經常會有很多地方産生莫名其妙的矛盾,這對于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不是什麼大事。那時他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必事事再向師尊報備——可他和葉雲盞打了一架。沒下狠手,卻也沒讨到什麼好處,灰頭土臉地回來,卻被柳一枕發覺。當師尊的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本便不是那麼生氣,不想多說,卻發現師尊望着他,眼裡竟滿是失望。
他那時候不知道他失望什麼,但他很害怕。那樣的眼神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某種從未有過的想法湧上心頭,并且在未來的每時每刻都在折磨着他——柳一枕終有一日會離開他,無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如果他不聽他的話,如果他會忤逆他。他不會殺害自己,但他卻會抛棄他,因為這是個“被撿來的孩子”,是一個本便無父無母、丢棄了也算是“回歸本源”的孩子。
但是,有那些已經被強行剔除出腦中的回憶卻又如風奔走、席卷,不留退路。和那些上山時的回憶一樣,他想起來年少時充滿溫情的一切。想起來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柳一枕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竟到山下為他買了好幾本小畫書,坐在床邊給他編故事。他是個被丢在雪地裡的孩子,幼時常生病,生病時渾渾噩噩睜不開眼,柳一枕不眠不休守在旁邊,将他在懷裡抱上一整夜。山上被撕破的書由他縫補,下山時包裡總會塞上在集市上買的饴糖。所有受到的委屈全是他出頭,幾乎沒有拒絕過他一次要求,無論是否合理,他總有辦法辦到。劍法是他一手教授,性情是他多年養成。就連這一身的靈息都來源于他,每個做不下來的決策總有他。他唯一一次拒絕自己,是在十五歲那年,除夕那日他有些興奮,舉着酒杯想朝大師兄讨一杯酒喝,額上卻挨了輕輕一擊,柳一枕将扇子收回來抵住他的杯沿,隻說了一句話。
“切莫貪此杯。”
他一撇嘴,這被多年寵愛出的秉性掩蓋不住,不高興了。盡管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叫嚣着不能忤逆他,可他那時如此叛逆,卻還是說:
“隻喝一杯而已,不會醉的。”
“杯酒的确不多,卻也不可觸碰,”柳一枕說,“隻怕酒後真言,言多必失。”
說話的時候那雙眼睛便盯着他看。他一梗脖子,與他雙目對視,眼中滿是勢在必得的倔強。可柳一枕什麼也沒做,隻是這樣看着他,連眼神都沒動過半分,他便先收回目光,退縮回原處。那時他便已意識到他不敢盯着師父的眼睛看。盡管他知道柳一枕一定不會傷害他,也知道一個眼神而已不會讓他們師徒之間的情感産生裂紋,可他還是不敢,就是不敢,這源于一種骨子深層的懼怕,而很不幸的是,它極有可能在他誕生于這人世間時便已留存。
他探出去的手收了回來,乖乖将杯子放回原位。魏涯山尴尬地看着他們,隻好将酒壺又放下。為了緩和氣氛,他甚至還主動鋪台階:
“師弟年紀還小,的确不宜碰酒。還是師叔考慮周到。”
他那時候其實就應該察覺到自己師父對其他人的感情是如此奇怪了。柳一枕的溫情、他的謹慎和滿心的寵溺似乎永遠隻給一人。其他的人,同門也好,師侄也罷,他從不分眼神,也從來不在乎。他一腳踹翻了魏涯山砌下的台階,目光甚至不曾遊移半分,隻是平靜地往紅包裡塞着不知道什麼東西,聲音月色般清冷,卻也冰山般冷酷無情:
“怎麼說,你也是他大師兄。此事怎的就沒有想到?”
柳輕绮突然一把捂住臉。他的額頭緊緊貼着杳杳,整個人弓如蝦子,肩頭聳起抖了兩下,喉間便湧出絲絲毫毫斷斷續續的幹嘔聲。他一把抓住床頭,雙腿卻已經軟了,摸痰盂摸不到,隻好用手捂着嘴,人滾下榻,跪在地上,一張嘴便是一串驚天動地的咳嗽,可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他的淚水猶如潮水滔滔不絕,奔湧而出。吐不出來的感受格外痛苦,像是喉頭塞着一塊抹布但卻無從纾解,他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杳杳被摔在一邊,因感受到主人的痛苦而發出微弱的嗡鳴聲。可它如此虛弱,與他的共鳴僅有一點聯系,遲鈍得像是這灰敗的生命,早便沒有了任何能夠刺破春風的棱角。他仰面躺在地上,過一陣子又蜷縮起來,一時間屋内隻有抽噎聲。眼淚流了滿臉,他像是喘不過氣來一樣張開嘴,用力呼吸兩下,帶着哭腔喊道:
“大師兄……”
他用額頭用力碰着地面,手指亂抓,卻也隻能抓到星點塵沙。淚水已經将榻下一塊浸濕,順着太陽穴流入發根,他回憶着這一切,痛苦尖銳而冰冷,無法相抗。柳輕绮一拳砸到地上,想喊,可張張嘴卻怎麼也喊不出來,隻有翻滾掙紮,聲音卻便已低啞下去。
“大師兄,我要死了,我活不下去了……”
他在地上蜷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扒住床頭,踉踉跄跄起身上前兩步,一把抓住掉在一旁的杳杳劍,毫不猶豫擡手便往脖頸上抹。杳杳劍發出一聲尖嘯,劍身用力一顫,铛的一聲掙脫主人的束縛脫手而出。他自己也被這強大的力量振得後退兩步,摔倒在地,胸口翻騰兜轉不歇,喘了半晌,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床頭就搭着他用來治療自己的衣服,抓不到劍,他便順手扯了一件下來,蓋到自己臉上。熟悉的氣息沖入鼻腔,雖然混雜着血腥氣,卻也能将那躁郁的心撫平些許。柳輕绮抱着衣服,聞了又吸,用力呼吸兩口後便使勁兒把它往懷裡塞。他的胸口、喉頭、連帶着心頭都癢得要命,叫他恨不得将皮肉都撕爛。他用衣服擋着脖子讓自己的手不至于掐上去,整個人如同一截狂風中的枯木般,脆弱而癫狂。
門外傳來腳步聲,不多時,門被推開了。祁新雪捧着藥出現在門口。開門的瞬間她面上的表情還算是出神,但即刻便變得凝重,在沖過來的那時又已經變成了驚慌,她将藥随手往門口的櫃子上一放,兩步走來,一把按住他,意圖将衣服扯出去,低聲道:
“師弟,師弟!是我!”
她眼下微紅,面頰緊繃,是被氣的:“守着你的人呢?那個于朗深,不是他說的會寸步不離守着你嗎?他人呢?滾哪去了?”
柳輕绮渾身都沒力氣了,手上卻依舊拽得嚴實,不叫祁新雪搶走。手搭上祁新雪的手腕,示意她自己已經好些了,又将方濯的衣服堵在臉上用力吸兩口,探出頭來時神情才終于冷靜兩分,隻是冷汗涔涔,臉又白了兩分。
“新雪師姐?”
他的胸口依舊癢得不行,但此時不僅是心口,連帶着渾身上下都癢。這癢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隻能在祁新雪的攙扶下倚靠在床邊。祁新雪跪在地上,不由分說奪過他的手腕把脈,柳輕绮歪頭望着她,汗已經将他的額發浸濕,緊緊地貼在臉上,可這将死般的恍惚感受卻還能支撐他笑一笑:
“你怎麼來了?剛才我可能還需要喝點藥,不過我現在好多了。”
話音未落便又是一連串咳嗽。他的額頭被磕紅了,隐隐約約有點要流血的痕迹,祁新雪把脈的時候便一直盯着他的額頭看,眉頭微微皺起,神色格外凝重,不聽他多說,隻道:
“你現在感覺如何?”
“癢,渾身都癢,”柳輕绮沒打算現在就把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癢得我難受,像是渾身上下都有螞蟻在爬。像它們在咬我,或者在我身上找點兒什麼吃的。不過師姐你放心,我身上肯定沒有螞蟻。我很注重個人清潔,而且咱們山上估計也不會有螞——”
祁新雪不待他瞎說完,便用膝蓋抵住他的小腹,一把扯開了他的衣服。柳輕绮隻覺胸前一涼,眼睛猛地瞪大,下意識就要去掩,卻忽然聽到祁新雪倒吸的一口涼氣。
祁新雪自幼學醫,從小便和各種各樣的藥石和傷疤打交道,在振鹭山這麼多年更是見着傷者比普通人更多,早便養成了一副淡漠冷靜性情。如此叫她大驚失色也是不多見的,而這時,柳輕绮自己也察覺到有些不對——要拉起衣服的手掌觸碰到胸口後便覺得黏膩膩的,手指輕輕撚一撚便分不開,不像是水。他舉起手一看,嘴唇卻猛地褪去所有血色,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那是血。
他被吓住了,祁新雪也被吓住了,兩人一聲不響,隻好面面相觑。柳輕绮愣了半天,才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胸口,胸膛處一道傷口深入皮肉,幾乎将他橫着劈成兩半,内裡甚至依稀可見肋骨。血肉向外翻卷着陳列,血如同一盅出土銅杯般黑冷厚重,可不感覺痛,隻覺得癢。柳輕绮怔了片刻,立即便舉手脫上衣,可喉間一陣劇烈的癢意卻遏制住了他的動作,像一隻大手掐住他的脖頸,猛地将他掼倒在地上。
窒息感一瞬間便湧上眉頭,眼前幾乎立即便失去了所有的聚焦,變成無窮無盡的毫無焦點的一片虛無——這時他才明白之前自己那種喘不過氣來般的感受并非幻覺,而是真實存在。流在方濯衣服上的不是他吐出來的血,而是從喉間噴湧而出的。脖頸間橫着的兩道傷疤切斷了一半他的氣管,帶着他一頭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說來也怪,有些東西在不曾發覺的時候亦不曾發作,可一旦入人視野,便會沖破束縛,如同江水決堤般再無可遏制。柳輕绮趴在地上,用額頭抵着地面,努力還想再擡起頭,可人已經沒有了此前的那般癫狂氣度,連一點兒虛弱的力氣都沒了。生命快速流失,如同河水奔流。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速,可很快便覺得身上冷。是冰冷,濕冷,幹冷。從骨子裡就冷。連祁新雪的手都冷,她的針也冷。鮮血瞬間便氤氲整片床底,身處其中的人像是在喉嚨上連了口水井,已快被抽壓殆盡。祁新雪的手在顫抖。這身經百戰的人于此刻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注意,唯有那點兒主見還支撐着她迅速紮針止血,滿是鮮血的手急急地按住柳輕绮脖頸上最緻命的劍傷部分,盡量冷靜地按住傳音,可開口時連嘴唇都在抖,喉嚨更是顫抖如篩糠,整具軀殼都像是狂風驟雨中的樹一般顫動個不停:
“掌門師兄,快來,快來。”由于過度緊張,她的眼睛已經泛起了綠,強行催動那點早已在大戰中消耗的所剩無幾的攻擊靈息來抵禦這浪潮一般的氣息沖擊,“強行剝奪觀微劍意的反噬來了!”
柳輕绮被她按着後頸,确保脖子還在頭上,意識将遠去的一刻,他清楚地聽到祁新雪這樣說。帶着焦急,含着哭腔,真是稀奇。他的手指顫了一下,輕輕敲敲地面,可能湧上指尖的卻也隻有一點微弱的金色。像水幕後的火光般一閃而過,全身血液都好像随着他的靈魂閉目而被盡數抽空。他甚至可以明确地感受到體溫從眼眶中流走,連淌在臉上的眼淚都是冰涼的。巨大的恐懼和悔恨包裹了他,可意外的是,在這兩種激烈的感情背後,卻竟又有一重釋然。他已經無法再去分析這些情感究竟哪個更重要,在這已經被迫變得平靜的心中,他唯有一個念頭:
是他做出的決定沒錯,是他親自動的手沒錯。
可是,沒有了觀微劍,他還怎麼保護他的阿濯、他的振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