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華門風起雲湧、電閃雷鳴之時,振鹭山尚一片天晴。樓瀾已經和祁城使者兜了三百個圈子。他性情溫和,又是大戶人家出身,說話做事禮儀最過關,身份也合适,将他安排過來“談判”,振鹭山不怕得罪人。但無論怎麼說,使者卻依舊不松口。他隻是來尋沈長夢,與振鹭山沒有任何關系。祁城不求助振鹭山,且也不會主動請求振鹭山出手相助。
他将“主動”二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暗示什麼。一時間堂内人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樓瀾臉上雖是挂着溫潤笑容,行為言語依舊十分得體,但在離開時臉色刷的一下就沉了下來。裴安之向來脾氣最好,這會兒也有些不悅,卻也不好明說,隻得道:
“師尊,我看祁城倒是有自己的打算。沈掌門現在已經回到白華,周遭門派就算思慮再多,也不可能就這麼隔岸觀火見死不救,想必局勢已有控制,不必我們再憂心了。”
樓瀾心情不好,走得很快。聞言歎一口氣:“我看他們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假,卻是與抗擊無關。這是想叫我振鹭山親自請戰。”
語罷便有人憤憤不平:“憑什麼?沒有城池相請便不可參與民間争鬥,這是古往今來的規矩。若是主動請戰,又要被人在背後編排為煽風點火、有意為之。為何要置我們于不仁不義之地?振鹭山分明和祁城沒什麼瓜葛,何談得罪?”
樓瀾卻依舊隻歎氣,不出一言。剛沉默着走到一半,便碰見一個弟子。這弟子手裡拿着一封信,說要去見掌門,樓瀾心想魏涯山近幾日忙得要死估計也沒時間最快處理這件事,生怕延誤時機,便主動說道:
“掌門師兄目前事務繁忙,也許無瑕顧及。我與婳婉師姐都可代為處理,将信交給我吧。”
那弟子連忙道:“是。隻是……”
他有些猶豫。樓瀾接過信:“隻是什麼?”
“隻是送信的人說,這封信一定要親手交到雁然長老手中。弟子是不敢自作主張,方才想要先請掌門過目。”
樓瀾聞言,微微一皺眉。
“那人說他是從哪裡來的沒有?”
弟子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吞一口唾沫。
“說是……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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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可說好,轉到誰就是誰。不帶耍賴的,誰耍賴今天晚飯誰請。”
“這耍什麼賴,一人做事一人當,幹了什麼想的什麼一一實實在在交代,可不許說瞎話的!”
君守月興緻很高,不停地轉着手裡的竹筒。方濯忙着往廖岑寒臉上貼紙條,聞言瞥她一眼:“哪用得着這麼麻煩?要問什麼,直接問就行了。為了口醋包頓餃子,也真難為你們。”
唐雲意笑道:“那不是你确實有兩把刷子麼,掰手腕打麻将都赢不了你。這個就純靠運氣,就看運氣,誰運氣好誰就能逃過一劫,這才是公平!”
“滾吧,”方濯笑着說道,“腕子掰不過就換歪門邪道了,也真虧你們想得出來。”
“要是轉不到你那你也沒損失,轉到你了那你就願賭服輸。”
廖岑寒正幸災樂禍着,說完卻突然被方濯拍了一把,哎喲哎喲直叫屈:“拍我幹嘛?這主意是小師妹想的,你怎麼不去打她?”
方濯一視同仁,作勢也要去拍君守月。君守月連忙起身,躲到祝鳴妤身後,哈哈笑個不停:“大家都好奇嘛,說說又怎麼了,這麼小氣!大家又不問什麼不能聽的——啊!”
隔着老遠一枚紙團打上額頭,君守月趕忙一縮脖子,笑嘻嘻地鑽回去不冒頭。最後還是祝鳴妤把她抓出來,沖着額頭彈了一下才放回座子上。
今天甘棠村有鋪子新學一門手藝,做了個竹筒飯,唐雲意拖着師兄師妹下去吃。吃完後感覺竹筒比飯本身更有意思,于是又花錢買了個竹筒,君守月說準備上山來養花。結果帶上山花不養,隻在桌上滴溜溜轉,突然叫她想到個遊戲。于是拉了幾個來消遣的同門,說竹筒轉到誰,誰就得回答一個問題。規格不限,童叟無欺。
這是閑人才能想出來的做派,不過倒也實在怪不了她。振鹭山向來很有些勇于承擔責任的氣質,裡裡外外都忙得腳底生風、就差背後忽的竄出一溜兒煙塵了,他們當弟子的還是無所事事、百無聊賴。魏涯山黑眼圈都快熬出來,可叫方濯去幫忙的頻率卻明顯減少。反倒是柳輕绮這幾日一反常态腳不沾地,今日更是天不亮就走了。方濯倒也清楚自己能幫的實則也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到大決策,還是得他師尊去,故而也因此得兩分清閑。隻可惜人閑着可能就要出事兒,他剛才觀微門内歇了沒兩日,體内氣息不知為何就又有些糾葛沖動。吓得柳輕绮趕緊叫祁新雪過來幫忙看看,确保了隻是尋常波動無甚危機外方才松口氣,但也勒令他不許再動彈,待在觀微門裡好好養着,等到萬事俱備了再說。
唐雲意還開他玩笑:“我看你就是個勞碌的命,好不容易有兩日休息,閑還給你閑出毛病來了。要不你去跟掌門師叔說說,讓他把外門的武課也分你點得了?”
方濯歎口氣道:“我倒是想。反正我是不能理解你們的想法,什麼事情都不做那又有什麼意思。”他将最後一張紙條給廖岑寒貼好,非常滿意地數了數,笑道:“師弟,這可衆目睽睽之下都看着呢,你輸了三把,欠我三頓午飯。最好是快點給我補上,不然我就去找穆姑娘告你一狀。”
“哎喲,我的哥啊,晚飯還沒吃呢你就想着明天的午飯,”廖岑寒翻個白眼,“得得得,明天你也别下山,就在飯堂裡等我,我撐不死你。”
觀微門内難得熱鬧,雖稱不上沸反盈天,但也算熙熙攘攘。六七個人擠在方濯那小屋裡,琢磨着怎麼找點樂子。要是往常,隻有他們四個的話,那樂子是遍天飛。上房揭瓦湖底遊泳院中賽跑院後逗王八,哪個不是他們從小玩到大的樂子。可現今有了别人,那便不同了。
祝鳴妤雖是端坐,卻依舊嘴唇輕抿,看上去有心事。她是被雲婳婉趕出來的,和顧清霁一起。不過原因卻與矛盾離心之類的無關,純粹是雲婳婉想自己靜靜,于是便不想讓雁然門内有其他人。她将整個雁然門都清掃得幹幹淨淨,把兩個徒弟全塞到觀微門讓她倆自己去玩。她最近總是非常奇怪,讓人不由多想,柳輕绮又不讓問,觀微門下也隻能一頭霧水地照單全收,無非就是多幾個人嘛,怎麼玩不是玩。
君守月手握竹筒,快而迅猛地瞅了方濯一眼,刷的一轉。數雙眼睛盯緊了桌上的竹筒,看着它滴溜溜轉了兩圈,最後慢慢停住,搖頭擺尾一陣,卻是緩緩指向了君守月自己。
君守月:“?不是?”
她手舞足蹈,分外不可思議:“怎麼是我啊?”
廖岑寒一拍桌子:“君某人,老實交代,童叟無欺!前天你說要和穆姑娘一同下山玩樂,可實際上卻是和喻嘯歌一起去的,是也不是?”
“啊!不是不是!”君守月瘋狂反駁,“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是和瑾兒一起去的。”
可說着說着,她的聲音就小了些,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如此一來誰還不知真相到底如何?她自小不太會騙人,幾人都對視一眼。君守月一雙眼睛總控制不住地往方濯那邊亂飄。聞言,方濯也隻能歎口氣。
“去就去呗。現在山上誰還不知道你倆是一對?”
君守月本來有點忌憚似的往方濯亂瞄,聞言卻突然不知從哪來了些莫名其妙的勇氣,忽的變得格外有底氣:“是嘯歌不讓我說的,他怕你找我麻煩。”
“找你麻煩?怕找他麻煩吧。”方濯嗤笑一聲。
君守月有點惱羞成怒:“你也知道啊!”
“你想出去就出去嘛,”方濯随手轉着桌上的竹筒,“師尊說得對,這種事情肯定還是你自己經曆、自己做決定。我……之前所做是不妥當。我——”
“哎呀,玩得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麼,有什麼矛盾你倆私下解決,”廖岑寒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牽扯到這裡,趕緊轉動竹筒,“來來來接着來,看看下一個倒黴蛋是誰……呀。”他縮縮肩膀,卻忍俊不禁:“師姐,我這可不是故意的。這是天意。”
“……好,天意。”祝鳴妤歎口氣,收起袖子,正襟危坐,“說吧,想問什麼?”
就這麼你來我往數回合,問到無處問了,竟然也沒有一次轉到方濯。這下幾人是真對自己産生了懷疑。特别是君守月,她确保此竹筒始終都一直在自己手裡沒有被方濯做什麼手腳,可這般下來,也忍不住細細查看。方濯二郎腿一翹,任她檢查,表面從容,心裡卻一個勁兒地打鼓。他是裡頭秘密最多的人,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涉及到太多面子問題,他可不想被這幾個人圍觀詢問當夜到底具體是怎麼哭的。這種事情,當事人回憶起來那是情趣,他人總挂在嘴邊便沒了那種旖旎風範,怪吓人的。
就在幾人虎視眈眈、決心必然要叫他在此落馬之際,一個聲音忽而從門外傳來,救了他一命。初聽時方濯也吓了一跳,立即轉頭,卻在看清此人後徹底松一口氣。
是瓊霜。她目标明确,大步走來,手裡拿着兩張什麼東西,一進門,便往桌上一拍,看到數人先是被她一驚、眉眼間卻俱是失望,也有些奇怪,笑道:
“怎麼?喜怒這般言于色,就這麼不想見我?”
“二師姐,哪裡的話,不是因為你,”君守月趕緊起身,“你怎麼來了?”
瓊霜雖然下山早,和這群弟子基本上沒什麼交集,但她天性爽朗,很快便和他們打成一片。方濯能見到她自是最高興的,立即起身相迎,問她為何來。瓊霜一看桌上的竹筒便明白這幾人正閑得無聊亂玩,示意他看桌上的東西,笑着說道:
“我從山下上來,聽師尊說你們都到了觀微門,便順着尋來。瞧瞧,不過就是幫一個小姑娘救了隻貓,便給了我這好東西。”
方濯定眼一瞧,方見是當時他與祝鳴妤一同去的那家酒樓的折券。這東西必然會讓他想起來點什麼,下意識擡頭看看祝鳴妤。祝鳴妤卻是不太想回憶那個丢臉瞬間,裝看不見。瓊霜道:
“喏,不限人數。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聽說是還有别的酒肆在旁邊與他争客。如此好機會,明日便沒了,不去白不去。”
唐雲意“啊”了一聲:“那小姑娘這麼實在,一隻貓便将這好東西給師姐了?”
“她說她家人常年在外,平素就是妹妹和貓陪着她,這券拿了也沒什麼用,不如貓好。”瓊霜說道,“哎,你們還有沒有人要帶?反正還有一個時辰,臨時準備也是來得及的。”
廖岑寒笑着說道:“那感情好,今個兒還打算讓小師妹請晚飯呢,這下省了。”話音未落,君守月便撲來,作勢要去掐他脖子。瓊霜哈哈笑道:“人家小師妹有自己的打算,這錢留着有用呢。”得到君守月有點羞赧地一瞪方才舉手投降。
顧清霁拿起那張券看了看,想起什麼,說道:“前幾日安之師弟說要到山下去買本什麼書,隻是今日忙碌,不曾抽身。不如今天便也喊着他一起去吧,順個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