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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淵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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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師兄,”柳輕绮笑嘻嘻地說,“苦中作樂罷了。師兄來靈台門是幹什麼?”

也不幹什麼。自打虞淩被抓回振鹭山後,審他的工作基本上都是解淮來進行。葉雲盞既然敢割了他的舌頭,還丢到了山林裡,就說明他不怕虞淩沒法被審。事實上确實如此,被關到水牢裡時虞淩滿嘴流血,痛不欲生,祁新雪卻隻來看了一眼,吩咐一個弟子送了點止血藥來便不管了。半月後他的舌頭自己慢慢長了出來,隻是說話還不太利索,并且表示隻想跟解淮交流。解淮不管他那些有的沒的,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算,也夠審他八百個來回。他自然也不是什麼善茬,幾番下來,這絕不肯輕易開口的枯榮堂副堂主也沒了法子。他繳械投降,隻是在交代前對解淮提出了最後的要求:萬不可将此事報告給燕應歎。在燕應歎正式被确認死前,他絕不離開振鹭山。

魏涯山聽了這一番下來,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難道不覺此事過于荒謬?”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是‘名門正派’,但卻成了惡人的庇護所。有時我真想背信棄義。他說得輕巧,振鹭山自然也能護着他,可當年對修真界、對民間造成的傷害又當如何償還?但做不得、殺不得。清算還得等以後。一想竟不知還要再等多少年,我就覺得格外憋屈。”

他的手指搭在桌面,随着心思浮沉而輕輕律動。解淮看他焦慮,适時道:“師兄也請寬心。至少目前,虞淩給出的信息還是可信的。燕應歎蟄伏十年出山,功力自然難以匹敵,但是多年前到底被多人重傷,外加本身修的是造夢邪術,十年前便多次反噬,這麼多年不曾有過音信,說不定當真如虞淩所說,尚未解決反噬問題,甚至是束手無策。”

魏涯山思索道:“的确如此,這次隻是個交易。虞淩既然意識到自己是棄子,所存在的意義就是幫他引開你與雲盞、好叫阿绮得以被魔族引走,他所說的話應當就不是假的了。更何況燕應歎此人天性多疑,大戰時但凡有個魔族曾被我方扣押,無論此人是誰,他必會想方設法摧毀。虞淩也知道隻要他活着,自己出去絕無活路。”他一錘定音,“師弟你平時還是多留心些,有了第一回,定有第二回。虞淩是個聰明人,隻要我們确保不會毀約,他便有可能告知更多。這段時間便辛苦你常關注些他。”

解淮點點頭。他來主要就是為了報告虞淩這件事,事情解決完畢,兩人的眼神便都轉向坐在一邊的柳輕绮。柳輕绮撐着下巴聽他倆講話,始終一副若有所思态勢。這回才搖搖頭,輕輕笑了一聲:

“他知足吧,得罪了天山劍派的寶貝,還沒有被天山劍派抓去。這麼多年通緝令還在倉庫裡放着,厚厚的一摞。天山劍派的掌門更是多年前便下令,隻要能抓住虞淩,賞金萬兩。若能帶回殘肢、隻要能确定是虞淩的,也有千兩賞金。腦袋更是不必多說。也幸好上次來咱們這兒的是柳澤槐。”

魏涯山笑道:“好,你這朋友當然交得好。跟虞淩有這深仇大恨都不會開口要人。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待到事了,不妨将虞淩交予天山劍派。不過,你來是幹什麼?稀客呀,觀微門主,以前不都是你那寶貝大徒弟過來替你說話嗎?”

柳輕绮有時候也是真大方,人家怎麼打趣他他也不在乎,反而自得其樂,就着師兄的話便說下去,還笑得坦蕩:“是啊,要不是因為師兄你,現在坐這兒的就是我那寶貝了。師兄你也少給他點擔子,孩子還小還要長個兒呢,再給他背壓彎下去了,冬天我等誰去幫我補房頂?”

“滾吧,”魏涯山笑着說道,“你就那麼金貴,連振鹭山都養不起了?既然如此冬天你也别修房頂,過兩日我便叫人去給你的庭影居全砌上金子。少來這兒給我哭窮。”

“那敢情好啊,那怎麼不好。”柳輕绮一展扇子,“叫天下都看看咱們振鹭山的财力,以後誰敢說大師兄摳門我就削誰。”

“那前提是你不能再來這兒找我要錢,不然我就把你也給砌進去。”

柳輕绮用扇子一指他,一邊笑一邊看解淮:“哎,你看,剛說的,不經誇。又原型畢露了吧。”話還沒說完,額上便突然被崩了一隻小石子,不由哎喲一聲。魏涯山收回手,攏袖端坐,不露痕迹,隻眼神微傾,頗為蔑視。

鬧了這一通,挨了一下,柳輕绮才終于說正事。隻是到底不老實,期間摸了魏涯山三隻果子五塊糕點,并且說到一半突然想吃飯,額頭上便又落一石子,也不知道魏涯山從哪撿的。由于魏涯山嚴禁他提到自己的感情問題,故而原定一個時辰的談話時間大大縮短,最終隻濃縮到了一炷香左右。他從頭到尾說得輕松,語氣還有些吊兒郎當的,内容也輕松。怎麼聽都是觀微門内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連蒜皮都算不上,頂多是個蒜末。他的目的都已經寫到臉上了,就是為了耽誤時間,聽到最後解淮都覺得沒意思抽身離去了,魏涯山秉持着當師兄的理念,耐心聽到最後,在柳輕绮終于慢條斯理碾着腰間的玉佩說完最後一句廢話後,方溫聲問了一句:

“說完了?”

“說完了,大師兄,”柳輕绮樂呵呵地,“怎麼樣?可不可樂?我跟那些小兔崽子說,他們都不覺得這些事兒好玩,連阿濯都不覺得。不過我相信師兄你一定能理解我。你就說,你覺得有沒有意思,有沒有趣?”

“……”魏涯山一個“滾”咽了下去。他眼神微動,展顔一笑,“好,有趣。從小到大就是你和雲盞說的笑話最有趣。”

“有趣你還不多聽聽?十年過去了,我肯定比十年前功力更盛。甘棠村那個說書的就應該回家種地去,我來。”

“讓你來,一個月得給你二十兩,班子都能被你要垮了。你小子獅子大開口最擅長。”

“所以,我的包銀也該漲漲啦。整天無所事事也是很耗費元氣的。”

魏涯山又氣又想笑,可聽此歪理,又莫名的縱容。他撐頭望着下面的人笑了一陣,笑容不斂,心頭千端萬緒,算來卻也唯有“沉悶”二字。這便導緻兩人在此話後突然陷入一陣沉默。柳輕绮輕輕摸着腰間玉佩,不知想到什麼,已是神思飛往天外,眼底像沉了一汪泉湖。半天後再擡頭,便對上魏涯山的眼神。

“阿绮,”他慢慢地說,“有時候我感覺你可憐,我可憐。我們都可憐。”

柳輕绮微微一笑,悠悠開口,說出的話卻好似意義完全無關:“師兄,我讓你等了這麼久,本就是我不對。”

“我獨守振鹭,枯坐靈台,如此多年,早已不算久等。”

他望着遠方某處。

“振鹭山本便是一把出鞘劍,隻是這麼多年始終被我按住。如今有了機會,亂世英雄輩出,正當建功立業,可我卻不想讓它降臨。”

他苦笑一聲:“隻是這也不是我能把控的。南方多數門派已經有依附明光派的心思,振鹭山鞭長莫及,不可能收攏全部人心。每夜輾轉難眠時,思慮至此,我始終無助。若是白華門不曾分崩離析,現今也許還能避免大戰。隻是前人已逝,後人尚未完全成氣候,隻能任由事态發展,與天空歎。此番逡巡,到底是我無用。”

“而如今大錯已鑄,禍将臨頭。我自是不能将振鹭山如當年飛烏山般拱手相送,哪怕傾全山之力,也必将一戰。”

“我就知道我不必跟師兄說太多,師兄是明眼人,”柳輕绮站起身來,“雲盞無法來,那便我替他來。修真界衆人尚在觀望,可于情于理,我振鹭山不可再等候,必須全力以赴,以免重蹈覆轍。”

他沖魏涯山一抱拳:“由此,阿绮鬥膽為師弟向掌門師兄請求……賜下東山劍鞘。”

柳輕绮所言非虛。他所做出的決策,也并非空穴來風。因為就在前一日,山下便剛傳來消息,說在兩日前夜,雲城城主于朗清突然催動兵将與魔物星夜突襲,于萬丈星光下旌旗驟起,正式進犯蔓城。與此同時,祁城早已暗中在衛城附近布下埋伏,在雲城之後相應發難,劍指衛城南門。

大戰終于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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