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時間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去詢問不同的人,自然會得到不同的答案。
而有的時候,有人也從來沒奢求過會得到什麼答案。至少沈長夢已經理解了,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而也許在他心中,他自己也比誰都明白,柳輕绮也給不出他答案。
無論是什麼答案他都給不出來,十年前的事,或者是關于時間的問題。他明白對于他們來說,時間就是最大的敵人。它是人生的對立面,一生都在與它相抗衡。但是打敗了它,他什麼也得不到。被它打敗,盡管是自然而然的事,卻依舊逃不過一無所有的命運。
沈長夢一夜沒睡,但又好像睡着了。醒後覺得很累,可睜開眼睛卻又沒有任何睡意。
魏涯山來看他,推開門,不進來,站在光裡。沈長夢逆着光看過去的時候,在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臉。他隻能看清這個人的身量、衣衫和他的發髻,看不到他的容貌與記憶中的存在相比,又改變了多少。但可能在那一瞬也曾因此而感到過恍惚。隻是下一句話,便徹底打碎了這清晨難能的一點和平與安靜:
“沈掌門,阿绮說要來見見你,現在就在門外。”
沈長夢的神情沉了回去。他非常平靜,坐于桌邊,眼皮輕輕掀了一下,就好像被光刺了一下眼球。
“我不想見。你讓他回去好好養傷吧。”
“沈掌門,”魏涯山還算是心平氣和,“他來和你解釋一下昨晚的事情。你不是想要答案嗎,他說他會給你。”
沈長夢淡淡道:“魏掌門,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昨日馮長老說的,不曾有一句錯。我怪的不是他,他若當真和十年前的事情無關,我一句也不會怪他。我沈長夢雖然廢物,但卻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我抓着他不放、抓着觀微門不放,僅僅隻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能從柳凜口中得到十年前真相的人。”
“若他當真不知道,我不勉強。那一劍是沖着我來的,我也認了。但是我父親不能認,我大哥不能認,我姐姐亦不能認。若不是他破壞了白華門的靈力護障,以白華門當時的實力,絕對可以撐到将所有人都遣散下山。我父親不會被他重傷,我兄姐自然也不會慘死。”
他輕輕掀一掀眼皮,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是,我與他魔族有血海深仇,但是我與柳凜也有。我不該相信燕應歎,可是除了他誰也不會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麼。歸根結底,還是我不行,是我白華實力不夠,竟然不能将當年滅門的罪魁禍首斬于劍下。但是我要找。自始至終,我都要找。我殺不了燕應歎,那我就去殺那個能殺的。他若真死了,自然不會有今日,你魏掌門也不會再見到我。可若他沒死,我便必要親眼看着他死。”
“……”魏涯山歎了口氣,“沈掌門,你不妨想想,當年百寶巷中慘狀,你也是見了的。柳一枕被一劍穿心,流的血淌成了一條河,任是當時的回風門主來救,都是無力回天的。他在死前不願這一身功力葬入塵土,又看阿绮傷重至此,全身靈息基本上已全部被廢,才将畢生功力傳給了他。他那時那般年少,他師尊也不忍看他從此就成一個廢人。而他師尊在百寶巷幹的一些事,也讓他從此後對自己始終保持着懷疑。若是到底該怎麼辦,沒有人知道。所以你不要為難他。他來見你,也許要說些什麼,你不妨聽一下。聽完再做決定也不遲。”
沈長夢沉默不語。半天後,他說:“魏掌門,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魏涯山示意他問。沈長夢道:“這十年掌門,做得如何?”
魏涯山一愣。沈長夢整整衣袖,坐直了身,眼睛盯着桌案看,口上卻平靜地說:“你二十餘歲便接手掌門位,在整個修真界都算得上是前所未有。這十年來,沒人懷疑過你的能力,任誰都說你是個好掌門。旁人說你年少有為,頗加羨豔妒忌,可隻有你身邊的人知曉你有多辛苦。魏掌門,我也一樣。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我羨慕你是個好掌門,我知道你這十年頗多辛苦。但你是個這樣好的掌門,你卻依舊做不到那所謂的大公無私。我也一樣。我不是個好掌門,我更做不到。”
沈長夢生性溫和知禮,從小便少與人争執,自然此時語氣也較為平靜,聽不出喜怒。但相識這麼多年,魏涯山又豈不知他究竟在說什麼?他長出一口氣,笑了笑,沒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魏某是沒有兄弟姐妹,可振鹭山的情形也與白華門不同。多的是無家可歸的人,自然也隻有與師弟妹互相取暖。我理解你,所以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你要保護你的家人,我也要保護我的家人。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就算你理解我,也不會站在我這一邊,”沈長夢收起袖子,平靜地望着他,“同樣的,我理解你,但是我也不會站在你這一邊。”
“你讓觀微門主回去吧。什麼時候他能将柳凜交出來,這件事才最終會有個頭。”
魏涯山道:“你當真不見?”
“不見,”沈長夢道,“你讓他回去好好養傷,那一劍可捅得不輕。另外,”他頓了頓,“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再捅一次自己,我不領情。”
“我不要他父債子償,柳凜不是他的父親,他也不配當他的父親。我隻要一個東西,那就是柳凜的命,隻要他死,此事便再與觀微門無任何瓜葛。但是如果他最終還是選擇維護柳凜——”
沈長夢慢慢閉上眼。
“那就别怪沈某,不得已而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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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雲意道:“我是真想不明白,現在是他們白華門拖家帶口的住在山上,怎麼還好這麼威脅師尊?若不是我們振鹭山,要是燕應歎再攻白華門……”
“好了,别亂說,”君守月瞪他一眼,“現在人還在山上呢,說這些不是又給師尊添麻煩?”
唐雲意吞了聲,卻還是不服氣:“但師祖都已經西去這麼多年了,從哪給他找個活人過來?他這不是故意找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