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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生死有命,銘膚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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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做了一個萬裡長夢。

一個漫長的、似乎永無止境的夢。好似一隻磨盤在心上來回地、不停地磨動,摧毀他的神思,折辱他的自尊。

在昏迷的時候他便一直做夢。幾個片段貼合在一起,好似人生的重疊。像在幻境中抽離又沉入泥沼,他在兩者之間掙紮,每逢要踏出夢境的瞬間便被不知何來的一隻手再次拉了回去,幻夢到來,一次比一次陷得更深,神思恍惚之際,竟至無法脫身。

人隻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曾經來過此處。方濯陷入昏睡中,在大概第三個幻影飄雲般來回後,才後知後覺,如此的夢,他已經做過千遍百遍了。

擡眼一看,撲面而來一陣風雪,一座高山屹然于前,長長階梯通往雲層深處,身後是萬丈紅塵,身前似乎便是神仙居所,隻要踏過這數重階梯,便能盤旋上天,尋得大道。

但沒人比他更清楚,眼前這一座高山,壓根就不是什麼“仙山”。

他也不是什麼“仙君”,他隻是一個被山上收留、僥幸長大的孩子,六根不淨,不拘形迹,塵世誘惑并未脫手,七情六欲從不離身。

他壓根沒有、也可能此生都無法修煉到那種所謂“已入無情”的境界,他生來便是有情的,且是極熱烈、極誠摯、烈火一般熊熊燒灼着的滾燙的感情,他若抛棄這些,方濯便再也不是方濯,他可以是“天道”喜歡、贊揚的任何的人,但卻永遠也不會是他自己。

所以在他發覺自己終于回到振鹭山後,他蹲了下來,掩面痛哭。

這種悲傷是刻在骨子裡的。在夢中他并不能知道自己現在的軀殼究竟承受着怎樣的苦難,也不知道可能下一刻他就會死了。睡夢給了他一場世外桃源,讓他在來回警醒卻又再度昏迷的過程中完全遺忘外界一切,隻有他自己的靈魂與心在這一陌生卻又熟悉的軌道中奔馳不歇。

有人一直将他抱在懷中,撫摸他的眼睛,親吻他的頭發,他卻在夢中依稀覺得那是母親。

母親。

他從未見過她。

如果能夠給方濯一個辨别的機會,那麼他會發現,他所夢到的一切都和他軀體上的痛苦反應有關——他目前最難受的地方便是眼睛,于是在睡夢中他也夢到了眼睛。他夢到自己五歲那年初上山,第一次接觸到振鹭山冰冷寒涼的風雪。可一隻手在他的額上不住地撫摸着,他依稀能聽見身後被風捎來的隐約的啜泣。

像是女人的聲音。

他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哭。就好像他不知道他上山來,真的是因為有緣,還是隻是為了保命。

保命。

命運将他派到振鹭山腳下、白桦林旁側,讓他緊鄰着萬古不化的冰雪,站立在山巅所俯視到的也隻有一層又一層人間灰暗而無所有的陰霾。

他是為了能“看見”,是為了活着。

方濯感到自己始終在時光波浪中兜遊。他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夢,可沒有一個夢是這樣的——那時,他或是主角,或是旁觀者,卻無一日如至今,仿佛變成了世界本身。所有的鬧劇在胸口上演,悲劇伴随着哭聲沖擊着他的大腦,可心房另一側便是幸福的笑語。也許是因為他那樣年輕,那樣氣盛,針對自己的未來絲毫不曾分心,像一棵柳樹一樣,飄飄忽忽地就長大了。

自始至終,世界一直在觀察着這個年輕人,賦予他幸福、快樂、灑脫與無可轉圜的苦難,看着他成長、瑟縮或是東山再起,終于在他生命将盡時,慷慨地将神靈一樣的視角交給了他。

方濯站立在“歸墟”正中心。他好像漂浮在空中,又好像變成大地,接受萬人踩踏。數匹馬蹄奔馳般的聲音湧入他的耳廓,無數人在他身旁奔走。山嶽換了顔色,河流解凍又重新冰凍,鮮花開而落敗,四季與人的一生,飄然不過一瞬。

他看到無數人的背影,無數像飄萍一樣遊蕩在荒野上的影子。四野一片迷霧,正前方卻坐着一個人。

或者說,是跪着一個人。

方濯緩緩走去。沒人比他更知道這人是誰了。盡管在夢裡,并沒有看到他的臉,僅憑一個背影他也認得出來,也許是多年前也曾經看着他背對着自己走向遙不可及的地方:

柳輕绮。

他甚至能從他的背影看出來他現在的年歲。方濯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感受到真切的軀殼的存在,真實得好像不是夢境。但隻要與他一接觸,身遭便突然換了景色。依舊是在振鹭山上,但四周凄風苦雨,雲搭成了大殿的房梁,窗外淅淅瀝瀝滴着血。這人依舊身着一身白衣,但方濯卻莫名已從中明了一切——這不是他尋常穿的衣裳,而是喪服。

再擡眼時,面前一具漆黑的棺椁才應然入目。并不是多麼名貴的棺材,但卻在外壁上刻着一段符文。打眼一看始終不真切,卻可以猜得大概是為棺内人乞求安息之流。

而跪在這漆黑棺椁前的人,通體白色,臉色也蒼白得像是剛刷好的牆面。他的雙手乖順地落在膝上,卻抖個不停,方濯扳着他的肩膀繞過去一看,才發現他雙眼氤氲着淚水,正在哭。

方濯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額頭與他相抵。他渾渾噩噩的,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樣想,低頭時看到柳輕绮旁邊放了一把劍,這把劍很陌生,他沒見過。

柳輕绮的眼神總是聚于一處。他當師父之後,目光悠悠然的沒有落點,當徒弟的時候倒是死死地盯着面前一點,隻瞧着棺椁。他年輕了将近十歲,上一次方濯見到這樣的他還是在花嶺鎮的幻境和某個莫名的、不知可謂的夢——誠然,夢中的他不知道自己可否經曆過什麼幻境。但他記得那場夢,隻是黃沙換作光鮮亮麗的大殿,眉宇卻始終徘徊着一層死氣。

他那樣年少,眉峰也青澀,方濯看他甚至如看自己的師弟,他忍不住擡手想要摸摸面前人的臉。彼時他還懵懂,大腦如初生般空洞一片,他遵循心裡的、自己甚至都意識不到屬于自己的想法,擡手撫上側臉一瞬,突然便聽耳側一聲微弱的割裂聲響,再立于他面前的便是一把劍:

劍鋒淩厲如月光,滴落一滴烏雲似的黑血,落到地面便成了一圈漣漪,柳輕绮還保持着橫劍的動作,脖頸處赫然一道血線,喉間裂開一道血口,滾滾鮮血奔湧而出,似山洪滾滾而來,瞬間便濺滿了靈堂。

方濯猝不及防,滿眼的血紅在這一刻突然啟明了他的神智,讓他混沌的雙眼驟然清醒,猛地明白了現今所在。他撲上前,抓着柳輕绮的手腕就要搶他的劍,可兩人能觸碰,他的力量卻似乎全然不存在,柳輕绮的目光穿過他,緊盯着棺椁,肩膀微微顫抖着,半晌突然唇角輕輕勾一勾,凄慘地一笑,無聲地開了口:

“我還給你……”

方濯眼眶如滾石墜落那般酸脹疼痛:“師尊!”

他擡手要去捉劍柄,卻隻見它穿過自己的手臂,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柳輕绮臉上、身上全是血,一灘水似的融化在地闆上,手指緊緊抓着地磚縫隙,面上滿是痛苦。他用雙臂勉強撐起身,爬到棺椁旁,擡手欲抓一瞬,卻當即落下,就此沒了聲息。

方濯向他沖去,可隻兩步路的距離,他便摔倒在地上。他抖着手,要撈着柳輕绮往懷裡擁,身後卻驟然傳來一聲巨響,一個女聲尖叫而起,方濯回頭一看,眼前便一陣旋風卷過,雲婳婉兩步沖到身邊,從他懷裡拽過柳輕绮,裙角濺了鮮血,氤氲如一張血紅山水畫,随身形微微顫動,好似活了一般。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聲音凄厲地喊叫:“師兄,師兄!”

“師叔,是我!”方濯從地上爬起,腳下卻一滑,險些一頭摔倒在血泊裡。他趕忙趕上,一把拽住雲婳婉的袖口,人還不停地發抖,“師叔,是我,方濯,是我啊……”

雲婳婉聽不到他的聲音。她的雙頰滾滾落下兩行清淚,手指摸索着柳輕绮喉間的傷口,妄圖堵住他的傷處,可也隻能濺得自己半身鮮血。遠遠看來竟像是一樹血紅桃花,兩人依靠在一起,腳下便生了根,深深地刻在方濯眼裡。

他扯着雲婳婉袖子的手慢慢松開了。方濯後退兩步,腳下踩着黏膩的鮮血,鞋跟碰到一樣東西。低頭一看,那把劍靜靜地躺在身側,劍鋒萦繞着點點白光,劍身依舊清明,分毫沒有沾上分毫血迹。

方濯低下身,慢慢将這劍撿在手裡,隻覺得輕,卻在劍刃處看到一汪水色,映照池底石子與水藻,如陽光般随風搖曳。

靈堂消失了,雲婳婉和柳輕绮也消失了。眼前湖光山色,暖風襲人。一片湖水盈盈泛波,池旁遊人如織,遠有一座長橋,隐隐可見白馬掠過。人如嫩柳繁花,藏在屋檐下的女子手打一把油紙傘,身着薄薄長裙,人也似乎隐沒在這初夏中。遠有琵琶铮铮作響,湖面缭繞一層淡淡霧霭,一艘花船行至遊湖中央,挂一盞紅綢,點兩籠星燈,船尾掃過一圈漣漪,似迎風的孤獨呼嘯,拉開一道命運的殘影。

一人長發披散,手執酒壺,倒在船頭,雙頰喝得醉紅。一隻手撈在湖中,一個勁兒地撩水,另一隻手抱着酒壺抱着劍,斜躺有如倒吊,喉間一道傷疤還未完全消去,但粗看卻也已看不見了。

方濯發現自己也站在船頭,正立在這人身邊。耳畔傳來文人吟誦詩歌的聲音,不遠處岸邊行酒令聲響也被這輕飄飄的夏風吹入眉頭,這人擡起頭,沖着吟詩的那邊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舉起酒壺又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喃喃道:

“酸的要死,我這日日買醉的無賴都聽不下去。”

他說話聲音雖小,但卻也沒刻意壓低聲音,文人本便與他站得近,聞言更是愕然一轉頭。他眉峰微皺,很不樂意自己的精心之作被這樣評價,但好在還有文人的自尊和風骨在,硬是掩了憤懑,好聲好氣地問他說:

“那就兄台高見,此詩應當如何寫?”

這人搖搖頭,滿不在乎地揚揚手中的劍:“臭用劍的,不懂寫詩。”

一聲撥弦,船上琴聲輕動,山光匍匐,波瀾四起。那文人自是覺得被耍了,強忍着怒氣,一甩袍袖:“閣下既然不懂寫詩,便不要口出不遜!”

那人便隻哼笑一聲,也不再做言語。他抱着酒,翻了個身,看到湖面倒影,在波紋蕩漾的皺紋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老時的模樣。他伸出手指,對着自己在湖中的眉眼撥弄了一下,像打破了一盞花樽。長劍在懷,卻被他一點點慢慢移了手,劍鞘硌着下巴,像從心口抽出一般,與粼粼波光一起,照亮陰影處的側臉,像在猶豫糾纏。

但下一刻,劍的主人便突然傻笑起來,抱着酒壺,頭一下擱在手臂邊緣,歪着腦袋看着半柄長劍浸于水中。他最後看了這長劍一眼,便輕飄飄一松手,好似夜風輕敲欄杆,頭在船闆上硌了一下。像半根被折斷的枝條,抽打着湖面,削破了盛夏,長劍落水瞬間,人群熙攘擠過長街小巷,叫賣聲伴随銀鈴亂搖聲響晃過孩子的笑鬧,青山山花齊放,一夜便将漫山遍野染得鮮紅。

耳畔傳來文人遙遠的吟誦,似柳随風動,青蔥作響:

“湖水波光兩清平,白馬春衫何處行。人間山川幾萬裡,不若寒星一點明。”

再擡眼時,一切便又回歸振鹭山,他看到自己站在入門之戰的圓盤上,正中心像是命運的指摘,萬千歡呼都為他而來,那時眼神如此模糊,可現在,他卻那樣清晰地看到了高台上的那個人。仿佛經曆了一生的風雨,到此刻,他倏地覺得萬分平靜。他被浪潮席卷到暴風中心,但眼前回蕩着的卻隻有似乎永遠也無法融化的冰雪的漂泊,他或是這個,或是那個,或曾有過身份上的差别,也曾經茫然失措、不知可謂——

可那又怎樣?

面上一陣熱流,像是被鮮血浸透。他回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切臉上有血污的人,一切曾經徘徊于生死邊緣、可最終還是落入懸崖的人。

死亡面前,從無高低貴賤。一具棺椁封存了柳一枕的性命,滞留了柳輕绮的記憶,但無論如何,這具棺椁中存放着便是他已消逝的生命,他已經死了!

而至少現在,想見的人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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