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臉了嗎?”
沒人能給出回答。
長老一凜神,轉身就要進塔,卻在此刻聽到高塔内傳來激烈的刀劍碰撞的聲音,随即便是一聲尖聲嚎叫,似人又像鬼,瞬間沖破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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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歧端坐在塔内,已經等待他很久了。足以震醒整個明光派的警示并沒有讓他挪動分毫,相反,他更加從容鎮定,似乎并未因此而受到什麼驚動。
他閉上眼睛,眉間隐隐傳出些許縱橫傲氣,掌中紫黑翻卷,一場修行還未完畢。額上青筋微突,手腕經絡也跳個不停,但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痛苦。面前放着一具石棺,屍體橫陳于上,面朝房梁,卻緊皺眉頭,死得很不安甯。此刻眉心正湧出一股淡藍色的靈流,與魔息糾纏在一起,漸被黑色的一方糾纏吞噬,咬入腹中。
倘若現在有明光派的弟子可以闖入高塔,便會驚覺這具棺椁中放着的屍身正是他們已經死了數年的上一任掌門何為。當年自何為突然暴斃後,就有不少人曾經懷疑過是否是他這個心懷不軌的師弟下的手,但也如明光派與魔教之間的關系一樣,大家都知道,但卻無法給出證據。
無法被證實的言論便是造謠,在肖歧坐穩掌門之位後,還收拾了不少曾這樣在背後揣度過他的派内弟子。而何掌門死了将近十年,漸漸也已被人遺忘,吃力不讨好的事誰也不做,慢慢地,明光派内部雖然并未有着明顯的派别之分,卻也已有大部分都成了肖歧心腹了。
但證據并非沒有,而是一直隐藏在高塔中。棺椁下方就是一個升降台,平素便沉在地底,無人可知。
沒有人會懷疑在明光派的最重要的建築之下竟然藏着他們無端暴斃的何掌門的屍體,也自然不會有人想到兇手竟真有這般猖狂、敢于将真相正置于他人眼皮子底下,故而這麼多年來,何掌門的墓地依舊隻放着幾隻可憐的、孤獨的陪葬品,他的棺椁連帶屍身始終存于高塔地底,卻無人發覺。
魔息最後兜轉一圈、順着眉心入體的瞬間,他的眼皮輕輕掀了掀。耳廓輕輕一動,手掌便一把抓住放在一旁的長刀,蹭得一聲長刀入鞘,回身隻一擡,便與一柄長劍撞到了一起。
高塔内昏暗無燭火,一派陰森。隻有何掌門的軀體上方尚且存留些許靈光。劍鋒與刀刃相撞瞬間隔開,但即刻便如一陣風般直刺要害。來人牢牢紮于地上,手腕翻轉,出劍迅猛不息。數回合下來,他已逼近數步,一把長劍光華流轉,不做點到即止,隻要斬殺。
刀劍相撞叮當作響,激出一陣四溢火星,肖歧俯身一沉,雙手握住刀柄,自刀身湧出千萬縷烏黑魔息,連帶着冰冷刀氣,直直地沖着來人胸口劈去。
來人神色一凜,眉頭一皺,嘗試以劍接下,卻見刀氣與劍鋒相碰瞬間便纏上劍身,立即收劍回鞘,側身避過。魔息生生擦着胸口滾過,似一把利劍劃過胸口,驟然将人再度帶回清醒。劍鋒與劍鞘啪地一撞,又随即驟然出鞘,劍身爆出大量白光,攜帶着奔流不息的靈流再度逼上,直取喉頭。
兩人交手也不多,不過數十回合。肖歧掌中魔息湧動,趁他攻來之時移步側身,一掌劈上。來人橫劍于前,化了這一攻勢,卻也同時叫刀鋒一掃,幸而側頭迅速,隻削下了一縷頭發,卻仍舊連連後退數步,抵劍護于身前。
如此喘息之後,兩人雖然依舊保持着警惕性,卻也同時暫且放棄了攻擊的心思。肖歧的目光将來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是有些驚異:
“來時我還以為,你一定會穿黑衣。”
那人笑了笑:“怎麼說?”
“夜行,不都是要穿黑衣嗎?”
“偷東西才需要将自己隐藏在夜色中,若要取你性命,自然不用遮遮掩掩。”
說着,來人掌中劍鋒一轉,閃身而上,劍刃冰冷如霜,作勢便要将肖歧的頭顱削去。肖歧隻側退一步,掌中魔息織成一道屏障,倏地往上一頂,便聽一聲悶響。他老神在在地低笑道:
“觀微,粉色不适合你。”
來人絲毫沒有任何懸念的身份終于被點明。柳輕绮眉眼冷峻,面色從未有過的陰沉,手中提着的正是方濯的那柄伐檀劍。這始終不願意讓别人使用的佩劍此刻在他的掌心服帖的宛如親近自己的主人。伐檀上白光環繞,是他的靈息顔色,代表着此時這把劍已完全為他所用。柳輕绮後退兩步,手指輕輕抵住劍鋒底端,指節泛出些許青白。短暫的沉默後,他說道:
“交出你修習的魔功,我可饒你一命。”
“這東西在蠻荒之地,一抓一大把,”肖歧道,“門主怎麼不去那裡?想要多少有多少。”
柳輕绮道:“不給,我便殺了你。”
兩人沒有再說話。在這隻有幾個呼吸的沉默中,像是下了最後的通牒。肖歧依舊不曾動作,柳輕绮眼瞳動也沒動一下,身遭靈息驟然大放,他面無表情,提劍便上,這回沒再手下留情,招招緻命,不出幾個回合便以劍鋒抵住刀刃,呲的一聲細響,刀鋒驟然滑落,肖歧雙目圓睜,猝然大驚,連退數步躲了幾道劍風,但依舊有一瞬未曾避過,但聞一聲悶響,劍鋒深入肩胛,噗地一聲便刺透了血肉。
耳邊是柳輕绮冰凍般的警示:“最後一次機會。”
肖歧肩中一劍,鮮血橫流,痛得臉色青白,面部近乎扭曲。他捂着肩頭,踉跄後退兩步,直抵到那棺椁邊緣。勉強站穩。長刀尚在手中,鮮血滾過紋路,擦出些許淡紫光波。他默不作聲地将長刀換了一隻手,神色冷沉,頗為戒備,卻也偏偏在此刻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你真覺得你能殺我?”
柳輕绮不再給予他回音。這一句話便象征着談判破裂,劍柄在掌中轉了個花兒,甚至不需要如何眨眼去看,便能感知到空氣中扭曲的危險意味。下一刻,數步外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劍鋒攜着凜凜寒光倏地一橫,其力度大得好似能劈裂一座山峰,也自然能如此輕便地斬斷人的顱骨。
但料想中的屍身和鮮血卻并未出現。一股巨大的力量憑空而生,抵住了這一道用盡全力的劍鋒。柳輕绮雙手握劍,瞳孔微動,劍刃向下鑽劈一陣,卻如同被夾入兩隻鐵闆中,動彈不得。
他咬了牙,發了狠,索性傾注滿劍的靈力,借勢向下砍去,仿佛砍掉了某人的什麼肢體,一聲悶響後便滾落在地。塵埃濺起瞬間,一聲尖嚎也猛地炸裂在耳側。
突如其來的嘯叫幾乎要震裂他的耳膜,體内靈流一陣翻滾,竟然險些亂了氣息。柳輕绮當即拔劍而出,一擡手蓋上胸口,簡單調息幾瞬,擡頭看時,卻是愕然:
已經死去數年的明光派掌門何為手執長刀,默然而立。灰白的臉上已經遍布屍斑,雙眼空成一個血洞,似乎已變成蛆蟲的巢穴。手背青筋迸起,臂膀堅硬如鐵,卻已經沒了任何聲息。但眼睛長在刀鋒,神思隐藏在死氣裡,經曆萬衆戰争風雨的何為有如一棵死去的枯木,扭曲地站起,卻又生出萬千枯枝紮根地底。
唯一有生命的便是刀氣,盤旋于他生前從不離身的長刀之側,如潮浪翻湧,卷動不息。一股靈息竄上眉頭,驟然照亮了暗室,下一刻,何為便揚刀而上,伴随着一聲精鐵相撞般的破空之響,一刀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