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從不在乎魔教的曆史,就好像魔教從來不渴望了解修真界究竟經曆了幾番風雨一樣。方濯能把修真界從建立之初到如今的曆史背得滾瓜爛熟,但卻未必知道魔教到底是咋出來的、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局面的。
但他也曾經翻閱古籍知道過一個人:邰溯。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看到有關他的文字記載,都要懷疑是否是後人僞造。一個幾乎消失于時光中的傳奇,自從離開了修真界之後,便如鬼影一般盤旋于字裡行間,并在某一刻突然消失不見,就此封存。
是的,方濯曾經更認為他是一個傳奇。或稱為,一個傳說,在口口相傳至今足有謬誤,真相已被掩藏在曆史的塵埃中。
甚至有一段時間他還認為邰溯的故事不過是修真界在與魔教打得最為“火熱”的時期杜撰出來的産物,畢竟魔教的第一任教主竟然出身修真界,對于魔教來說或許也可産生與講解倫理等差不多原理的效用,仿佛是在告訴魔教,你們第一任教主都是我們的人,四舍五入修真界就是你們的爹。欺負爹?你會受到道德的譴責的!
當然,此事也怨不得方濯。任誰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情況下讀到一個“邰溯”,發現他竟然在“從小便隻修煉林憺山功法”的前提下憑空生出另一套嶄新的魔息系統,也許都不會那般輕易就相信——太像個借口了,牽強附會,站不住腳。
而直到這件事真實地再現在他身上,他才終于相信:
傳奇之所以稱之為傳奇,就是因為它擺脫了人世間固有的邏輯。
方濯最初不願意來明光派,是因為他膈應這個門派,連多踏一步也不願。如今又想迅速地離開明光派,是因為心中恐懼難以消除,乃至于當他跟着柳輕绮亦步亦趨回到姜玄陽的房中時,自始至終都一直黏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姜玄陽已穿好了上衣,正收拾着桌上的東西。看到二人去而複返,也并無驚訝,隻淡淡一擡眼,便又将已經收起的茶杯放了回去。
“我以為門主不會再回來了。”
再一瞥,眼中依然一派冰凍:“還有你。”
放在以往,對這句話方濯一定要反唇相譏。此刻他卻沉默無聲,仿若性情大變,隻乖乖地随着柳輕绮走到桌邊,随後自己找了個角落站着,不再參與他們的對話。
姜玄陽奔着挑事兒去的,沒收到預想中的反應,還有些許疑惑。但少一人說話,也就少了幾分吵鬧,他也樂得清靜。柳輕绮倒一副若無其事樣子,探了一下他的靈息,确保至少這幾日體内的魔息已被清除幹淨後,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來,塞到姜玄陽手中,道:
“若你師尊依舊要你修習魔功,便辛苦你白日忍耐一陣,無人時将此丸含于口中,用平常運功靜息的方法将魔息逼出,這藥丸可以幫你吸收部分魔息……記得别吞下去就行。”
這藥丸通體赤紅,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丸子,姜玄陽雖然接過,但不免驚疑:“這是……”
“毒藥,毒中之毒,”柳輕绮道,“吞下去就死。”
“……放嘴裡就不死?”
柳輕绮又從他手中拿回藥丸,手指一扣藥丸邊緣,便輕巧地退出一半金屬殼來,裡頭裝着一隻更小的丸子,隻不過是白色的。這顔色倒是人畜無害兩分,但越不起眼的東西往往越危險。柳輕绮給他演示一遍,便又丢回了他懷中,道:
“小心點别咽下去就行。還有放嘴裡别舔,把外殼不小心給舔開就完了……”
他思忖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對,還有,用之前記得洗洗。”
“……”姜玄陽道,“晚輩鬥膽一問,這藥丸,門主是從哪裡來的?”
話裡雖然不明顯,但也依舊能感知到其中濃濃的謹慎戒備。柳輕绮嗤笑一聲,擡手一指角落。
“從那兒拿的。”
姜玄陽原便看這藥丸眼熟,見此連忙推開金屬殼,眼睛當即瞪大一瞬。
“這是我明光派的化靈丹,為何……”
“從今天起,它就叫‘化魔丹’,”柳輕绮撐着桌子往後一倚,眼中閃亮亮地襲過一絲笑意,“這東西對于修真界來說自然是劇毒,但若用以吸取魔息,倒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呢。”
化靈丹雖然不算是明光派的專屬,但的确此門派中最足以讓整個修真界聞之色變的東西。雖然後來各個門派或多或少都制作出了類似的丹藥,但最初研制它出來的人卻正是明光派的一個長老。明光派的曆代掌門一向将其嚴加看管,隻将其用作懲罰叛逃師門者或是犯下了極大罪過的逆徒,隻食一顆便可以化去一身的靈息,形同廢人。
而它之所以被稱為“劇毒”,是因為對于宗師級别以下的人來說,這一枚丹藥甚至可能毒化血肉,使得經脈俱亂、血管崩裂,不是七竅流血而死,下半生也隻能在床榻上度過。
故而這麼多年來,明光派内能被以此丹藥來作結的罪人也并不多,掰着手指就能數過來。除非是犯了絕不可原諒的極其深重惡劣的大過,這枚丹藥基本上不會拿出來。而姜玄陽會認識它,是因為明光派的每個弟子在五歲後都會被告知化靈丹的存在,并且親眼觀摩,以啟一個震懾作用,告誡諸位弟子不要妄圖行惡。
而用此丹用來緩解體内魔息湧動的遠離也很明晰:在反噬過程中,魔息的破壞力是比靈息要更強的。化靈丹的主要功效就是吸取靈息,而當更暴虐的魔息即将将最後一絲靈息都吞噬時,湧出體外的部分便會被化靈丹搶先一步吸收。同時含在口中,不及直接吞下,化靈丹不會主動去吸取人的内息,簡單來說,就是喂它什麼它吃什麼。
是以沒有什麼東西還能比這顆藥丸要更好緩解姜玄陽體内異狀的。但此刻,他卻不知所措,驚疑未定。
在他師尊做了掌門後,他見到此丹的機會自然增多,但也知道看看是看看,真要拿出來,還需要掌門外加明光派的四個長老一同在場,同輸靈力才能取出。
如今突然便在自己房中見到,他屬實是沒想到。當即下意識便要收手回退。柳輕绮卻手疾眼快,一把截住了他的手腕。
“不想活了?要不用這個法子,不出半月,你就必然會爆體而亡。到時候,漁翁得利的可是你師尊,你願意見到這樣的後果?”
“私藏化靈丹,在我明光派内有如叛逃大罪,”姜玄陽道,“若要我師尊發現了,這東西為何出現在我房中,我解釋不清楚!”
說着便掙開來人的手,要到角落一探究竟。柳輕绮也不再攔着他,眼瞧着他兩步走到牆邊,隻冷笑一聲,說道:
“你當然解釋不清楚,因為這是你師尊自己放在那兒的。他自知放在自己屋中危險,知道你并不如何大規模清掃自己屋舍,也不在意花草之事,便将此丹放在窗邊一隻盆草底部,若不掀開,此生也許都不會有人想到,原來貴派的秘物化靈丹竟然藏在這裡。”
姜玄陽手上一頓,雖未回頭,卻已沉了眉眼。他扶住牆,一聲未吭,眼裡卻已流露出掙紮與痛苦。身後,忽有一瞬破空之聲直沖後腦而來,姜玄陽回身擡手,啪地一下握住,卻見得掌心一枚鑰匙,邊角還沾着泥,像是剛從外面撿來的。
柳輕绮道:“随便你信,或是不信。不過我和阿濯呢,倒是發現了這個。”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倏地一笑:“你們派裡那個高塔倒是讓我很在意啊。固若金湯的,對外界呢,從來也沒個什麼說法。”
“當然你們自家門派的事我也不多窺探,不偷不問不瞎猜,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姜少俠,隻要是屋子,它就一定會有門。隻要有門,就定然會有鑰匙。”
“當然,有人自然是可以不需要鑰匙就能開門,但是大家這樣可便都知道,修為在他之下的人,想要打開這扇門,就必須得有鑰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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