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感到自己肺腑仿佛俱是一痛,整個人宛如城門被強行撞開,又好似被一把利劍猛地刺穿胸膛,吐出一口鮮血。他兩手緊緊握住伐檀,但體内混亂的靈息卻不給他機會,接着那股靈力的力量奔湧而出,倏地便令伐檀周身充斥着鮮血般的紅色,蓄勢待發。
“不好!”
恍惚間,他還聽到有人這麼喊。似乎是裴安之。他大喊道:
“弦音失度,要走火入魔了!去個人喊東山師叔,諸位快些彈奏清心曲!”
遠遠地傳來幾人驚慌失措的:“是!”
“清心曲”是比較尋常的一首曲子,作用範圍極廣,誰失戀了哭哭啼啼或者一時想不開總鑽牛角尖,都可以去找德音門彈一首清心曲,走火入魔更是不在話下。傳聞柳輕绮經常接受樓瀾的“幫助”時就是從早到晚一直聽清心曲,也不知道他聽吐過沒有。但如今情景,裴安之做的是對的,方濯的确好像非常需要這首曲子,可惜這曲一起來,方濯便上半身一聳,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口血來,靈力暴漲愈加不受控制,頭痛欲裂。
這彈的是什麼玩意兒!
難聽死了!
方濯掀起眼皮,勉強地向前望了望。除了之前迎戰他的那幾位同門,還有一些沒怎麼見過的小弟子站在一邊,手裡捧着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方濯頭又一垂,魔音入耳,聽得他發懵。雖然清心曲的主旋律依舊由這幾位很有經驗的師兄師姐操持,可俗話說得好,一顆那個壞了一鍋粥,方濯滿腦子全是那些跑調的、亂按的、節奏不對的,他就算想借此來調息,在那些七扭八歪頗有創新改編精神的“新型清心曲”裡,他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樓瀾是真不容易,真特麼不容易!
以後想進德音門,就必須有要與曲樂喜結連理之決心。否則就别進來了!
幸好在此刻,裴安之也迅速發現了事情的不對,連忙道:“幾位師弟師妹,你們便先不要彈了,勞煩你們去通知一下東山師叔,離開秘境,再做打算……”
但為時已晚。裴安之出言制止,幾聲跑調的清心曲便停了撥動,本是好事,但問題就在于裴安之壓根沒說清楚是哪幾位師弟師妹,有的比他晚入門、其實已經擠進師兄師姐行列的弟子也轉了頭看他,聽話停指。方濯身上靈息大盛,終于再控制不住自己,劍鋒猛地沖出石磚,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兩回,紅光大放,一劍随手劈下,正巧直沖那幾個新來的弟子飛去!
“啊!”
入耳的隻有斷了聲響的清心曲和幾聲慌亂的尖叫。緊接着便是一陣尖銳的金屬碰撞聲,令人頭皮發麻。他聽到裴安之喊了一聲“師叔”,想擡頭看看是誰,卻直不起脖子來。他的胸腔郁結着一團煞氣,在胸口與腹間不住奔走,順着喉管一直蔓延而上,整個口腔裡便全是鮮血的味道。伐檀尚未脫手是他最後的堅持,但這下也撐不住了,手掌死死焊在劍柄上,簡直是被劍提着站起身來,劍鋒嗡鳴作響,人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傾覆而上,襲至方才劍鋒碰撞之處,提劍便要劈去。
方濯眼前霧蒙蒙一片。他看不見人,也不知道自己打的到底是誰,隻有耳邊尚有點人聲,但最後也被熙熙攘攘的尖叫所掩蓋。慢慢地,他隻能聽到劍鳴,十面埋伏的聲響明明已經消失,可現在又盈然在耳畔。方濯昏昏沉沉,雲裡霧裡。他的胸腔和頭都非常疼痛,但體内從未有過的暴烈的靈力卻使他生出一種噬殺的沖動,一旦心神不穩,便被侵至元神,起身出劍刹那,人仿佛已不是人,而已經成了一把劍。
琴曲牽動他的心,控制他體内靈流的輕重緩急。拉扯着他的手臂,以指夾住劍尖,向着前方子虛烏有之地一路猛刺。一把劍橫來擋住了他,劍鋒相撞時發出的聲響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随之,殺伐之心也因此聲而更烈,方濯的心神幾乎完全被劍意所吞噬,此身歸于劍鋒所屬,隻知道随着它的動作而動,擡手、劈落、橫掃,被震得虎口發麻也未曾脫手,唇邊已經湧出了鮮血,他卻也渾然不覺。
擋住他的執劍人動作敏捷、反應甚快,伐檀劍意如流星趕月、雷厲風行,出劍疾如迅雷,但此人一一皆能接下,且落手化解,擡手便能借着伐檀未了的攻勢屢出新招。他劍鋒兇狠、來勢洶洶,劍意宛如陰雲沉沉壓下,雖始終是在拆招,但卻一直不落下風。
方濯不知道這人是誰。但他已經變成一灘糨糊的大腦卻告訴他,這人很熟悉。他熟悉他的劍招,熟悉這種出劍習慣。但又好像有點陌生。這種簡單粗暴的實力壓制,逼迫他步步後退伺機而動,也的确是不多見。
最後但聞當啷一聲響,劍身自上劈下,猛地壓下了伐檀劍鋒。方濯的手腕下意識翻動要抽劍出來,卻感覺劍身上有千斤重,還沒來得及用力,手腕便驟然遭了一掌,緊接着胸口一痛,那股熟悉的暴虐的靈力再度沖入體内,被這一掌拍出去數步,始終無法放開的手掌也猛地與伐檀分離。
胸口疼痛不已,全身癱軟如泥,失了伐檀,他便好似突然失去了力氣,跪倒在地上。那股靈力并不屬于他。它陌生、冰冷而無情,在體内橫沖直撞,抵在堵塞的靈脈關口,全然不顧方濯體内連聲尖嘯,悶頭便沖破。方濯捂住胸口,靈息猛地沖上喉頭,催出一口鮮血,随即手腕被人拉住了,又一股較為柔和的靈息輸送進來,一人在他肩頭點了幾下,似是有一隻手落到了他的後背,這回動作溫柔許多,結合着靈息調整着他體内奔走不歇的靈流,像一場暴雨驟然止息,細雨連綿之際,世界才安靜。
方濯全身上下都疼得不行。他感到自己的血管似乎都已經爆開了,在極度的恐怖的躁動消失之後,留下的就隻有疼痛。他看不見東西,感到雙眼也被刺了一劍,往外流了不知道什麼。恐懼與痛楚之下,他的手掌胡亂抓了一處,卻被人一把握在掌心裡。手指被人輕輕捏了捏,緊接着眼上落了一隻微涼的手掌,撫過他的雙眼,靈息輕飄飄一吹,他便就此喪失了神思,昏睡在此人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