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答道:“教主造境之術已臻化境,又有魔息壓制,目前他們依舊也隻看到斷壁殘垣。”
燕應歎哼笑一聲:“我說你。”
他睜了眼睛,打量此人一眼,慢條斯理道:“你偷偷跟了來,便不怕他們發現?”
那人低眉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也是。”
燕應歎百無聊賴一擡手,憑空生出一把纏滿了桃花枝蔓的扇子,貼于身側扇了扇。他一聲黑衣,與這桃粉倒是很不相稱,他也不在乎,扇得不亦樂乎,過足了瘾,半天才笑一笑說:
“我說阿绮怎麼喜歡天天拿着把扇子扇。原來是一種意境。”
殿下那人身形不動,肩膀卻微微一抖。燕應歎道:“我找你來,你自然知道是為什麼。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多說了。你自己斟酌。”
那人沉默半晌,道:“若隻是因為這件事,似乎還不用教主大人專門叫我來魔教。”
燕應歎笑道:“你不懂,有些事情要面談呐。……特别是感情上的事。”他一合扇子,啪地一聲敲響在掌心,“我魔教也不是不許教衆動情。你若真的喜歡,那我放你去。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我也不會暴露你的訊息。不過以後的事,你也沒有必要再來找我了。”
雖然魔教被修真界叫做魔教,但教衆還是要點臉的,都喊自己“聖教”,隻有燕應歎不管不顧,一口一個“魔教”,很有點“我就爛!”的意思。他笑眯眯地低頭而視,身上魔息洶湧滾動,威壓無形而生。殿下人原本還能站立,漸漸地身上越來越重,仿佛一隻手壓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用力往下按去,此人咬緊牙關,硬生生不讓自己跪下,閉着眼睛道:
“屬下辦事不力……請教主大人責罰。”
燕應歎笑道:“跪着答也未嘗不可。”
那人深吸一口氣,還想再掙紮一番,卻雙腿一軟,再撐不住跪了下去。燕應歎道:“都為我做事了,就别撐着那些道義了。”
他的語氣充滿着同情。那人頂着肩膀,強行挺起腰來。威壓瞬間消失。燕應歎以扇遮臉,歎了口氣。
“沒勁。還是雲意好玩。”
那人道:“他并非是為教主大人做事的。”
燕應歎笑道:“是呀。我本來也沒想着讓他做事。可誰讓他是觀微門下的弟子呢?若你是,我一定不難為他。功勞依舊在你。”
那人不吭氣,仿佛沒有聽見。燕應歎也不管,自顧自道:“不過到底,我還是覺得他比你省心。你們倆年歲差得不多,可他卻不似你這般——”他拉長了聲音,“春心萌動。”
“……”那人沉聲道,“我會處理好的。”
“你最好可以,”燕應歎說道,“不過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你能知道?”
“……我隻是一時于心不忍。”
“是啊,是啊,于心不忍,”燕應歎笑起來,“照拂師妹,疼惜朝花。我怎麼好怪你呢?小仙君,你好苦一個情種。分明喜歡她,但卻礙于自己身份不敢與她在一起,結果最後還是沒忍住,又不得不與之切斷關系,你是最苦的。罪魁禍首是我,對嗎?”
那人沉默着,不知是默許還是無話可說。
燕應歎自娛自樂了一會兒,手裡的扇子扇得啪啪響。半天,他臉色一沉,嘴上依舊帶笑,眼底卻已經溢滿了寂寂的寒光:
“殺了他。”
那人猛地一擡頭。
燕應歎道:“不舍得?說實話。”
那人閉着眼睛,點了點頭。燕應歎笑道:“好啊,不舍得好。反正我也不是讓你殺她。我是說……你不是在門派裡有個不太要好的師兄麼?”
這人終于開口道:“你——”
雖然以黑布蒙臉,卻依舊能看出其神色驚疑不定。燕應歎抵着扇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們那破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别說你不是那麼讨厭他。你若是想和你的小師妹在一起,他這一關必須要過。而他會讓你過去嗎?你自己想想?”
那人不言語。燕應歎哼了一聲:“就憑你此前對他師妹那副德性,他不會允的。”
“……我可以求師叔。”
“是啊,阿绮心軟,”燕應歎笑道,“可你曉不曉得他的命都是捏在我手裡的?我想讓他死,随時都成。他死了,觀微門管事的還能是誰?不還得是他那大弟子,你那——大師兄?”
他一攤手:“能這麼叫嗎?”
那人搖一搖頭。燕應歎喟歎道:“好恨呐。怪不得你們修真界以前有過一句話,‘動情至深,則道心不穩’。你幹脆早點加入我們魔教來得了。”
那人咬着牙道:“我不怨恨師兄。”
“殺你的小師妹或者殺你師兄。”
燕應歎讓他二選一。
那人的脊背僵住了。像一盆冰水當頭抛下,滴溜溜滾過肌膚,令人遍體生寒。燕應歎貼心地給足了他思考的機會,老神在在地玩扇子。他不說話,他自然也就不主動開口,半天後才終于聽到下面沉沉地來了一句:
“我與她斷絕關系,不再來往,不成麼?”
“噢……”
這回換作燕應歎一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打量此人一遍,語氣變得奇怪起來:
“等一下,你不會是——”
“……”
他苦口婆心道:“方濯可能已經有主了。雖然我也不看好這門親事,但還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勉強。”
那人聲音虛弱了兩分:“我沒有。”
“你沒有,為什麼不殺他?”
“不殺他也能解決問題。”
“但是殺了他就可以解決無數問題了,”燕應歎晃晃扇子,“以後你若是想和你的小師妹在一塊兒,也沒有他的阻礙了。”
“他是我師兄。”
“人死了就不是了。”
那人隻堅持說:“他是我師兄。”
燕應歎不說話,可臉上明晃晃地寫了三個字:“沒意思。”他收起扇子,決定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你自己好自為之。能斷就斷,能殺則殺,不要沉溺于現在,不然就别怪我不給面子。”他淡淡道,“觀微劍如何?”
那人仿佛松了口氣,但又猛地繃緊了神經。他謹慎地說:“觀微劍始終為觀微師叔所隐,應當無事。”他頓了頓,又說,“師叔近幾年也是一步未踏入墓園。”
“他好狠的心。”
燕應歎意味不明地笑笑。那人隻低頭不語。半晌後,燕應歎輕輕揮揮手,沒說什麼話,這人便站起身來,幹脆利落地一抱拳,轉身要往外走。
“哦,對了,等等。”燕應歎叫住了他,“我還有一事請問。”
那人皺眉道:“教主何須如此客氣。”
“對他,我想客氣,”燕應歎笑道,“雲意如何?”
這人陷入了一陣沉默。掩藏在黑布下的面容微沉,眼睛卻無奈地合起。
“教主都叫我為他種下了毒,又何必如此問?”
“你得替我看着他,不能讓他做傻事,”燕應歎笑意盈盈,眸光幽深,“若為他所覺察,有意阻攔,可以傷他。但是——”
他笑容微斂:“動手前要先通知我。”
那人立于階下,閉着眼睛,沉默地點點頭。殿中分明無風,可衣角卻輕輕扇動,紛飛而去。行文至此,也沒有必要再隐瞞此人的身份,大可以公之于衆:燕應歎在唐雲意之外安插進振鹭山的棋子,正是眼前這人。傾天門下的二弟子,晏仰的親弟弟,君守月的傾心人,方濯的死對頭——喻嘯歌。